银色长发的少年一言不发,沉默地往后退了退。
地面、长桌,桌上新鲜的百合花……室内的所有摆设不知道为什么,纷纷漫起一片白光,有那么一两秒,光芒交织到极盛,柯善仿佛被隔绝在一个纯白色的世界,看不见周围的一切,更看不清特里德的动作,只感觉一抹细长黑色的影子从脸上掠过,带着凉意。
“啊——”
等她反应过来,捂住眼睛痛嚎出声。
“这都躲不开吗?”轻谩的质问响起,白光褪去,少年手里的剑也化成光点消散。
特里德闪身越过长桌,在颤抖的柯善面前缓缓矮下身:“我都已经给你那么长的反应时间了,记住,有些东西你得到了,不代表就永远是你的。”
“你对他做了什么?!”安德烈瞪大眼睛,他跨上前把特里德拽开,蹲下身,看到他刚选的搭档正用手死死捂着眼睛,许多鲜血从她细白的手指间渗出,滴滴嗒嗒落在地上。
“柯义,你松松手,我看看情况怎么样了?”安德烈轻拍她的肩膀,颤抖的声线里有一丝恐惧。
“对不起。”柯善把手放下,努力睁开眼睛看向安德烈,她的两个眼珠就像裂开了口的栗子,不知道为什么往外翻,浓稠的白光从裂口里溢出:“要不你另外选一个搭档吧,我估计保护不了你。”
“导师!我要告诉导师——”安德烈被柯善的样子吓到,捂着脑袋大叫起来,一**龙威从他身上爆冲而出,整个餐厅震颤起来,砂砾石块纷纷扬扬落在众人身上。
“他疯了?”
“龙龙,你是想通过震塌餐厅吸引导师们的注意吗?”艾登笑道:“可是索美特之塔有机械魔法的加持,哪那么容易塌呢。”
“先……送我、上去……”血越流越多,柯善脑袋变得无比沉重,她颤抖着抬起手,抓住安德烈的衣角。
安德烈顿住,冷静下来后,俯身拦腰抱起地上的柯善,头也不回地对特里德下着狠话:“我要去告诉导师,你等着进刑殿受罚吧。”
特里德从鼻子里哼笑了一下,似乎有恃无恐,他拉开身旁一张椅子,撩着衣摆优雅坐下:“去吧,可能你刚来还不了解规矩。”
安德烈不再耽误时间,转身欲从餐厅里面的楼梯上去三楼,只是不知道这时候导师们在不在办公室。
这时候,一个瘦高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餐厅走廊外,他像巡视自习课堂的老师,一尘不染的皮鞋鞋跟悄无声息地踩在地上,微微探着头,神色冷漠地打量餐厅内的情况。
为了确保这群近神种能好好吃饭,以便发育出强装的身体,阿斯盖洛米提出每天一日三餐都要派人到餐厅检查报道人数,今天轮到希德尼负责。
管人吃饭,这简直是希德尼最不喜欢的活计,然而算上他在内,常驻高塔内的导师也不过六位,一个星期都轮不够,也就不便推辞。
隔着窗户,发觉餐厅内古怪的气氛后,他眉心一皱,推开门走了进来。
“还有二十分钟下午的课程就要开始,你们都吃完午饭了?”希德尼声音透露着不耐烦。
见他进来,几个少年下意识拉开椅子坐下,假装吃饭,忽又想起光洛的事,嘴一张就想向他表达不满,然而希德尼已经瞥见洁白地面上的那一滩血液,没等他们开口,他继续嘲讽道:“怎么,你们这次终于搞死了人吗?”
“学长,你为什么要把光洛交给柯义,那家伙哪里配了?”格兰特跑到他身后质问。
希德尼并未回答他,而是转头打量起这些少年,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安全无恙,最后他视线落在坐得离血液最近的特里德身上:“所以,这滩血液是柯义的?”
特里德一言不发,也不看他,像在赌气。
“你们都不满,但动手的人一定是你。”希德尼下着判断,嘴角勾笑,意味不明。
少年的拳头捏了起来,下一刻霍地从椅子上站起,大步跨到希德尼面前,抬手抓住了他的衣领,怒目圆睁:“给我个解释吧,不然你别想在索美特待了。”
本来他不至于如此激动,但前脚被安德烈拒绝,后脚就听闻希德尼把光洛交给别人,相当于一天内遭受到了两次否定与打击,还是被一个完全不如他的平庸种,向来高傲的特里德无法忍受。
希德尼干净锋利的眉梢往上扬了扬:“解释?我似乎没有对你做下任何承诺。”
他抬起手掌,手中的力量把少年震退了几步,特里德后退着踩进血泊里,眼中满是不解。
“什么意思?”
“你一名光系剑士,不适合学习光洛。”希德尼面无表情道,抬手整理被拽松的衣领,问道:“柯义呢?”
“被安德烈带去三楼了。”格兰特回答他,随后急切地问道:“学长,你说光系剑士不适合学习光洛,为什么?不都是光系魔法吗?”他也是一名光系剑士来着。
“因为你们已经不够纯粹了。”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众人反应过来,是在回答格兰特的问题。
阿斯盖洛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索美特之塔,他握着魔杖缓步走进来,看到地上的那滩血液后,蓝色的眼睛眸光一暗。
“阿斯盖洛米导师,午安。”艾登微微弯腰,嘴角带笑,坚持着他那套表演式的贵族礼仪。
老人微微点头回应他,手上法杖随意一动,红色的血液变成一滩透明的水液,他于是继续补充刚才的话语:“还因为,你们很重要。”
你们,当然是指近神种。
这些近神种从小就被灌输一个念头——变强,不惜一切地变强,而变强不止需要天赋与努力,还需要资源的堆叠。而人族也几乎把所有的魔法资源都花在了索美特之塔的近神种身上。
所以,本来应该得到的东西被人分走,特里德已经把不耐烦写在了脸上。但听老人的话语,应该是有什么别的打算,于是他忍着性子催促道:“赶紧解释,希望你们能交出一个令我满意的回答。”
“对!令我们满意的回答。”屋内其他光系近神种附和道。
阿斯盖洛米却先看向了一旁的男人:“希德尼,你把学习光洛的注意事项与风险同那孩子说了吗?”
想起那小子离开前脸上无法掩饰的慌乱表情,希德尼如实回答道:“还没来得及。”
“总是该告诉一下他,找个时间吧。”
希德尼点点头,迈开脚步踏上里面的旋转楼梯,该去看看那家伙受多重的伤了。
人走后,老人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了,心知如果不解释清楚,这帮近神种绝不会善罢甘休,他拍了拍手笑道:“来,我们一边吃午饭一边聊吧,一定要填饱肚子来,孩子们。”
*
高塔管家上菜的速度很快,每个人面前都摆上了食物,黑蛇再次从艾登青白色的手臂上游曳出来,对着盘中的一分熟牛肉嘶嘶吐舌,而特里德还在生着气,没什么胃口,对面前的食物视而不见。
“光洛不是普通的魔法阵,把光洛的笔记交给柯义是导师集体商量后的决定。”阿斯盖洛米看着他说了第一句话,然后才把目光转向大家:“你们对光洛的了解太少了,不知道这不是人力可以随意驾驭的力量,即使你们是天赋异鼎的近神种。”
“那那个平庸种凭什么?!”少年握着道具,手背青筋紧绷,在紫水晶上划下一道道白痕,只不过桌子材料特殊,划痕转瞬又消失。
老人笑了笑,手指不自觉在桌上画了个圈:“用个通俗易懂的说法,人类学习光洛,需要把自己当成光洛的寄体容器,按照学习者理想天赋估计,也需要花上几十年的时间才能把极端复杂的光洛魔法路径铭刻在体内。”
“这是光洛区别于其它魔法阵的原因,你们学习魔法的时间应该都有十年以上了,体内魔法气息多而杂,早就不适合作为光洛的容器了。”
听完这个原因,屋内的近神种们脸上基本都浮现出一种近似于失望的表情。
“呃……是这样吗?”格兰特挠了挠后脑勺,还是有些许的怀疑。
“把光洛的笔记公布出来,至少要给我们尝试的机会。”特里德屈起的修长手指敲了敲桌面。
阿斯盖洛米微笑着摇头,拒绝中却透露出一股坚定:“这恐怕不行,高塔不能让光洛影响了你们对其它魔法的学习。”
“而且有一点我说过,你们很重要。”阿斯盖洛米用杯匙轻轻敲击了一下杯壁,水系抚愈术随着清脆的响声荡开,近神种容易趋向狂躁的心情瞬间被安抚了不少。
屋内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几个近神种把要吃人一样的目光稍稍从他身上移开,阿斯盖洛米微微紧绷的后颈松懈下来。
身为导师,也不能绝对保证这些近神种不敢对他动手,他也只是个高等种。
阿斯盖洛米在心底叹了口气,终归是王室把这帮孩子的胃口养得太大了。
他继续说道:“就算能把光洛学成,人体的强度最多也只能承受一次使用光洛,而你们作为近神种的寿命长达几百年,背负着人类使命,你们得尽可能长久地活着,作为人类的力量储备存在下去。”
艾登:“就算近神种学会,也只能用一次?”
“是的。”阿斯盖洛米笃定地回答他:“这是神招,一次已经是极限。”
“呵。”桌边,嘲讽的轻笑响起,特里德作为近神种的嫉妒心终于被这种方式安抚:“原来他是被牺牲的啊。”
老人放在桌上的双手不自觉交握起来,做一些人道主义挽尊道:“高塔会告诉告诉他风险的。”
“一定要告诉吗?”特里德歪了歪脑袋,冷漠的神色如冰消释,显露出一种孩子似的天真,“一个身份不明的平庸种罢了,牺牲掉又怎样。”
阿斯盖洛米重重叹了口气:“诸位,请让他先休息一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