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做了个梦,是坏的梦,但也不算太坏。
他梦见沈止的死,梦见第一次射击竟然脱靶,梦见以前执行任务时的诸多不顺利,甚至梦见了那个,在他面前被毒贩剥皮削骨的同事。
他咬着牙喝茶,泡久了老普洱很苦,他艰难地咽下去,竟然还有余力凑鼻品香。
惨叫声不绝于耳,牙根咬得渗出血,但脸上却仍是冷冰冰的无动于衷。
他梦见身处低谷时,并没有退路。前路白雾茫茫,身后也没有灯火。
治疗室里,负责做心理辅导的常清,透过压低的老花镜看他。
他问:“家对你来说是种怎样的存在?”
沈听答:“是需要保护的存在。”
常清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没有试过去依靠谁吗?”
“有的。”
“谁呢?”
“我父亲。”他仍是平静:“可是,他已经死了。”
常清愣了愣,又说:“家是你的来处,它可以最大限度地‘容错’,或许也是可以让你获取力量感和安全感的根源。”
他看到自己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几乎要把“冥顽不化”写在脸上。
对他而言,家早就不是可以容错的地方了。
那个由母亲一人守着的家,已无力承担哪怕再多一丁点儿的重负。
那不是可以停泊的港湾,而是另一份需要肩负的责任。
他是个保护者,因此绝不能软弱。哪怕痛了,也只能站在空旷无人的夜里,背朝着光,一个人默默地哭。
一个人,独自上刀山下火海惯了,虽然轻装上阵,没有累赘,但也羡慕过别人。
羡慕那种感个冒,都有热汤在床前随时等候的娇气。
四下无人时,未必就没有幻想过,有人能朴实厚重地爱自己,能同他手足相抵,悲苦与共。
这样,哪怕天塌下来,他再也不必一个人扛。
“没关系的。”有人于虚空中说。
谁?谁在说话?
“有我在,没关系的。”那人又重复了一遍。
沈听循声转过头。俊美的男人就站在不远处,正弯着一双桃花眼冲他笑。——是楚淮南。
他挺拔得像一棵能够遮风挡雨的树,张开双臂,做出等待被拥抱的姿势。微微上扬的唇角勾出一道线条分明的温柔弧度,如同高悬在云端,低头欲吻星辰的月亮。
我可以相信他吗?沈听问自己。
楚淮南像是洞悉了他的疑虑,微笑着点头:“可以。”
真的吗?
“真的,我赌上一切发誓。”
过往的全部不幸、所有坎坷,此刻,似乎都化作了托月的乌云。
嗯,这是个糟糕的噩梦,但却并不算太坏。
这么想着,熟睡中的沈听拱了拱被褥,在温暖的怀抱里,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
这一次,伸手帮他掖被角的资本家,破天荒地没有挨揍。
......
细雨让空气带着黏着的湿意,落在春夏交接之际的雨,淅淅沥沥地下足了整夜,终于在破晓之际彻底地停歇了。
东方将白,黎明的曙光划破厚重的夜幕,令人不安的长夜彻底宣告结束。
和煦的晨曦透过半启的窗户狭缝落在地上,大部分光束被遮光性能良好的窗帘隔绝在外,不至于扰人清梦。——楚淮南希望沈听能睡个懒觉,半夜起来拉上了窗帘。
可沈听却仍旧没能睡到日上三竿。
八点半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林有匪站在门口,脸上隐隐有担忧,像有心事。
“淮南。”他说:“昨天晚上有人给我们房间送了一本日记,但里面夹着的纸条说是给阿辞的,可能是送错房了。”
昨日整个下午,房里的香氛气味都异常浓烈,甜得令人眩晕。
尽管林有匪以闷热为由,提前打开了窗,但敏感的路星河还是缠着他闹了一夜。
傍晚的时候房里“闹”得正凶,无人应门,管家便把日记放在了门口。
早上的时候胡闹了一整夜的路星河,发起了低烧。
医生七点多就已经来过一趟,打了退烧针。
而林有匪也在房门口发现了这本日记。
......
这个时候,刚挨了一针的路星河还在睡觉。
楚淮南裹着松垮的睡袍,做了个“嘘”的手势。
林有匪望着他脖子上深浅不一的痕迹,了然地笑了笑:“还没起啊?”
楚淮南倚着门点头,浑不在意摸了摸颈侧的齿痕和淤红。沈听难得热情,野得像匹初尝**的小马。他恨不得把背上深深浅浅的抓痕也一并昭告天下。
林有匪从他云淡风轻的语气里,听出了炫耀:“睡得晚,起不来。你倒挺早。”
于是笑眯眯地颔首,“是啊,操心惯了。”
说着,又寒暄了两句才转身准备走,却见沈听也裹着一模一样的睡袍出来。步子不太稳,眼睛红红的,连声音有点儿哑:“什么日记啊?”
林有匪道了声早安,把手里厚厚的一叠递给他:“这个。”
沈听接过来翻了两页,抬头朝楚淮南看了一眼。
楚淮南立刻心有灵犀地把他摊在书桌上的那份也拿了过来。
两份日记一样,都是陈峰日记的影印版,还都指名道姓地说是送给宋辞的。
“我们房里也收到了,我看了内容,应该是几个月前死的那个警察的日记。”
李宋元杀警分尸案的抛尸地点在远南投建的步行街上,当时又有舆论牵扯了楚淮南父母,他对案件了如指掌是自然的。日记的主人是谁,由他点破是再好的。
沈听闻言,嫌弃地皱起眉头:“也不知道是哪个傻缺送来的?送我什么不好,要送本死人的日记来,有病啊?真他妈的晦气!”
林有匪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他拢得很严实的睡袍,最终在衣服盖不到耳后,找到了一处比草莓还艳的红淤。
他笑了笑:“昨天晚上送来的。没想到你们这儿也有一份。”
沈听:“你们这个文旅小镇可真行,还带发死人日记给住店客户的?为啥只送给我一个人?不应该是人手一份么?”
他抬起手去揉乱蓬蓬的头发,手肘顺势推了推楚淮南的手臂:“这都哪儿来的啊?什么意思呀?”
楚淮南被他戳得忍不住笑:“报警处理吧,怎么可能是酒店发的。”
虽然说要报警,但他们倒也没有直接打110,而是打给了刑侦支队曾负责陈峰案的陈聪。
包裹上虽然贴了快递单,但在物流系统内却查不到追踪。
在陈聪的指导下,几个人一起翻看了前台的监控。
据当班的前台回忆,两个包裹应该都是在六点左右被送到前台的。可这一段时间整个小镇的监控却一起中断了八分钟。整个区一共几百个摄像头竟然没有一个拍到了那个“快递员”的样子。
午餐时,路星河仍病恹恹的。林有匪让厨房单独给他做了份海鲜粥。
他喝粥不用勺子,用银质的筷子数着米粒,简直像在检验饭菜是否有毒。
沈听被他吃饭的样子逗笑了:“这么吃,吃到天黑你也吃不饱。”
林有匪去了趟洗手间,无人解围的路星河抬起头,面无表情,连该有的客气笑意都没给。
沈听也不计较,把面前一道糖荚豌豆和牛粒里的荷兰豆一片片地挑出来,问:“昨天晚上六点左右,有匪在干嘛?”
路星河看了看他:“我们在一起吃晚餐。”
沈听“哦”地一声,又问:“在餐厅?”
路星河摇头,像串拨一拨动一动的算盘珠子:“在房里。”
房里仅他一个目击者,不好找别人佐证。沈听还想再问,林有匪回来了。
“聊什么呢?”
楚淮南笑:“没什么,在说星河吃得太少。”
“是啊,以前挺能吃的,还总操心他吃多了胖。”林有匪的食指在路星河因瘦削而微微凹陷的脸颊上摸了摸:“现在却要担心,他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会不会饿死。”
他一来,路星河便又不说话了,默不作声地低着头扒米粒,用筷子尖戳碗里的虾和元贝。
最后,一碗粥都放凉了也没见吃几口。
林有匪给他换了一碗热的,亲自剥虾去壳,恨不得上手直接喂,才勉强动了小半碗。
沈听的胃口也一般,吃了两粒牛肉就觉得腻,肠子刀割似的痉挛。
林有匪问是不是吃坏了肚子,他也不说话,只若有若无地用眼尾扫了一下楚淮南。
林有匪提议下午一起去小镇的马场跑两圈。
楚淮南婉拒,理由却很直白露骨,“改天吧,昨晚闹狠了,马背上太颠,怕他坐不住。”
这时几个人正坐在游览的电动高尔夫球车上。
沈听和路星河坐在后排,闻言不大高兴:“谁说我坐不住?”
话音刚落,车驶过减速带震了一下,后座的两个几乎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司机在最前排听不到后面的声响,却也礼数周全地向顶头上司道歉:“抱歉,刚刚减速慢了。”
横竖马是肯定骑不了了,路星河说累,林有匪便带他回去午睡。
房门刚关上,他突然问:“昨天晚上六点左右,你去了哪里?”
林有匪摸了摸他的头发:“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路星河甩开他的手:“我以为你把楚淮南当朋友。”
“我是把他当朋友。”林有匪笑了笑:“我也把你当爱人。”
路星河冷笑了一声,扭过头不再同他说话。
楚淮南查了香氛的入库清单,品牌和采购流程都没有问题。于是又在剩余库存中随机抽样送去了检验。傍晚的时候,检验结果出来了,随机取样的十瓶香氛精油里,都检出了剂量轻微的失能性毒剂和催|情|药。
结合日记的情况,这场投毒,针对的大概率也是宋辞。
可香氛是在酒店内大面积无差别投放的,那本日记更是连林有匪的房间都送了。
如果真的是林有匪策划了这一切,那他肯定是清楚地知道“宋辞”是在哪间入住的,压根不必如此。
而且在关键时间节点,路星河还给他做了不在场证明。
可尽管一切都隐晦地表明,林有匪应该是无辜的。
但沈听却仍然有些怀疑他。
“你在收到纸条的那天和他有过近距离接触。他又是为数不多知道我跟你在文旅小镇的人。还有,他和你一起投资了这个项目,有在香氛的采买上动手脚的条件。”
唯一说不通只有动机。
假设真的是林有匪送来了这本日记,那倒推至日记的来源,再加上抹去监控脱罪的手法,那林有匪很可能就是精通IT,帮助李宋元损坏了陈峰家附近监控,并取走了日记的李宋元案共犯。
可他和陈峰、和李宋元都没有任何相交的关系,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那种。再说了,他和楚振生也都不认识,实在没有写张『楚振生黑警』的纸条,还放进楚淮南口袋里的必要。
沈听沉默着思考了片刻,突然问:“从你和他认识到现在,有没有见过他的父母。”
楚淮南说:“没有,但也聊起过,他和路星河的父母都在海外。”
星河其实还是很喜欢有匪的。下意识就在给他打掩护~~资本家和耳朵之间要继续加油啊!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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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Chapter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