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敏回到自己房间,桌前坐下后,就愣愣地出神。
腋下似乎还有一双手在紧紧搂着自己的感觉。
“小竹,你来”,贺敏松口气,朝外唤了一声。
“什么事?小姐,”小竹是贺敏的贴身丫鬟,年龄相仿,脸圆圆的,样子喜人。她进来歪了歪脑袋看贺敏,等着小姐吩咐。
“近点”,贺敏伸手拉她过来,然后慢慢把双手探进小竹腋下,试探且好奇地问,“什么感觉?”
“没感觉啊?”小竹微微嘟起嘴,眼神困惑,“小姐,你干嘛?”
“这样呢?”贺敏说着,手上加了点力道。
“哈哈~~”,小竹本能地弓下腰,边往后躲,边笑说,“小姐好痒。”
“哦”,贺敏收手,郑重其事地问小竹,“除了痒,就没有麻麻的感觉吗?”
“怎么麻?”小竹问。
“酥酥麻麻,让人受不了,会发抖的那种麻”,贺敏表情认真,皱着眉头盯着小竹问:“难道没有吗?”
“没有”,小竹摇头,如实回答。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心中暗忖:小姐是不是在外面被人暗算了,不然怎会有这种莫名的举动和问题,看着像有心事,不太开心的样子。
“小姐,你是不是遭人暗算了?”小竹是个直心眼姑娘,心里想到的,嘴巴一张,竹筒倒豆子,全都滚出来了。
“暗算?”贺敏回神一愣,笑笑道,“在这儿谁敢暗算我?”随即心上掠过花百思的身影,声音轻了下去,眼神飘渺,“或许只有她敢。”
“谁敢?”
“花百思喽”
“哦,”小竹微微点头,继而想起什么,一脸兴奋地说:“对了,今儿李二带帮人找百思小姐麻烦,结果被百思小姐给打惨了。百思小姐一身男装,真好看......”
“好看?”贺敏看小竹,眼神复杂,“你是说她穿男装好看?”
“好看呀,”小竹想了想,“百思小姐穿女装也好看,其实不管百思小姐穿什么,她给人的感觉就是--好看。”
是,这点贺敏同意。贺敏一手撑起下巴,一手示意小竹离开。
不是穿什么衣服的问题,而是那人身上散发的气韵,让人又爱又恨,疏远了又想靠近。
她喜欢百思的性格,非常复杂的一种性格。贺敏模仿,但模仿不来。后来知道这根本学不来。花百思的性格被贺敏总结为四个字:天赋异禀。
贺敏与花百思从小一起长大,原本关系不错,可随年龄越长,少女的嫉妒心思跟着萌发了。
花百思学什么都快,贺敏处处落下风。贺敏感到自卑,脾气就越来越大,花百思也不容忍,于是关系越闹越僵,成了如今这样。两人碰见,一个冷冰冰的直接无视对方,另一个挖空心思想找点对方的麻烦。
夜半寒月一轮,星盏数点,其余都笼在黑色之中。
一扇窗还亮着,烛光在少女平静清秀的脸庞微晃。眼有星光,唇角含笑,画面生动唯美。
花百思那句‘我自然是男的’还在贺敏心头翻腾。
夜空黑远寥廓,怕也容不下少女的奇思妙想。
花府
“百灵,心里怨爹吗?”花盔满目沧桑。
“......”,百灵摇头不语。
“你对仲康还有情,不如......”花盔叹口气,无奈道,“做妾,处处受人压制,爹是万万不愿的,可如今不得不为你再找个归宿。”
“出什么事了?”百灵睁大眼睛,未见父亲这般颓丧过。
“圣上募兵,我怕也躲不过”,花盔慨叹,“想这残躯若死在战场,也死得其所,心里终究放不下你们啊。”
“爹已为国抗战那么多年,现在身体落残,哪能参军?”百灵听罢,震惊又气恼,愤愤道:天下还有比此等事体更让人寒心的吗?”
“万般无奈”,花盔目光沉沉,仰首长叹,“国家兵力奇缺,战事吃紧,若能直捣黄龙,给敌人重创打击,便能解这燃眉之急,百姓也能喘口气,只可惜.....战事拖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
“夫君若被征召入伍,把我也带去吧,”穆氏泪光闪闪,“我们老夫老妻生要同衾,死要同穴。”
“大哥只道圣旨已下,等到这里还要些时日”,花盔缓缓说来,一副任天由命的口气,“即便到了,各方安排妥当,也需不少时间,趁此我们给百灵的婚事办了吧?”
“好,”穆氏看眼对此事一直不声不响的百灵,点了点头,继而又朝丈夫道:“我没其他要求,但贺元帅必须亲自回来主持婚礼,你要在书信中强调这事,不容推辞。”
“夫人放心,”花盔回应穆氏后,沉声对百灵道,“我早有打听,如今军镇年轻男子越来越少,稍好的都名花有主,逃不过做小的命,倒还不如嫁去贺家,毕竟你和仲康还有感情,不会亏待你。”
“都听爹和娘安排,”百灵低头轻语,“女儿没意见。”
前方军营
“康儿”,军营帐中,贺廷玉端坐军案后,眼盯着案上的一封信,“你花伯伯同意了这门亲事,不过......”,他抚须一笑,面上稍显难为,“他让本帅务必回去为你们主持婚礼。”
“敌军最近蠢蠢欲动,意图暂且不明,父帅还是坐镇军中,以防异变,”贺仲康神情严肃,态度恭敬,俯首躬身道,“此等事体,何须劳烦父帅亲自到场。末将挑好日子,先通知家里做足准备,礼毕后便能回营。”
“花盔的脾性本帅了解,”贺廷玉摆手道,“婚礼当天我们一道回去,事情就这样定了,你去挑日子吧。”
“末将遵命”
“传镇将军和骑都尉过来”,贺廷玉对转身欲走的仲康吩咐道。
“是”
片刻不到,两位将军便赶到贺廷玉帐前。
“元帅”,两人报道。
“进来”
“李将军,”两人刚走进帐内,贺廷玉就朝一人问道:“军中工事可有加防?”
“回禀元帅,”立于贺廷玉左边的那人,抱拳道,“损毁老朽都已重新修建,新防工事也会如期完工,一切准备就绪。”
“好,”贺廷玉若有所思地点头道:“防御工事责任重大,你要亲自督促,不可稍有懈怠和侥幸之心。”
“末将明白”
“安骑尉”,贺廷玉面朝向右边站着那人。
“在”
“多派经验老道的兵探,密切监视敌方,稍有动静,速速来报。”
“是”
“你们通知各军”,贺廷玉沉声道,“戌时帐内议事。”
“是”
贺府
按理说,娶妻才要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高朋满座,纳妾一般并不声张。更简单点的,甚至双方父母也不用到场,只要把大红轿子一路抬进家门便可。
今日贺府不仅样样按照娶妻之礼办好,连元帅也亲自到场为新人祈福,可谓足够重视这门亲事。
依目前情势,开战的阴影笼罩在人们头上。即便喜事,一切从简也无可厚非,但贺家还是风风光光迎百灵入门。
花盔夫妇对此甚为感动,也十分安心了。
唯一缺憾便是,新人最后未能圆房,拜完堂,新郎连夜赶回了军营。
热闹散场,方才犹如一场好梦。
百灵独坐空房,心感幸福又觉凄凉,真是五味杂陈。此种心思无法向人述说,只得幽幽一叹,聊以□□。
花府
夫妇两的心头大事算解决好一件,目光开始盯上最小的那个了。
“你也和娘学学绣工,莫再整天往外疯跑”,花盔的语气略有责备。
“学那作甚?磨磨蹭蹭浪费时间”,花百思觉得莫名其妙,“毫无用处 。”
“女子不会裁衣缝补怎行?”花盔板起脸,“日后说亲你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哪个男子肯答应。”
“不答应就不答应,有何妨碍?”
“你不嫁人,我和你娘走了,谁来照顾你?”
“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不用谁照顾”
“胡说”,花盔拍桌而起,断然道:“明日开始学习女工,不得出门。”
“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花百思毫不示弱,没等花盔反应过来,人已经窜出了大门。
“你给我回来,你......”,花盔气短,抚胸大喘,“不想话,太不像话。”
“这就叫抱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穆氏眨眨眼,忍着笑,样子有点幸灾乐祸。
如今,打也打不过,追也追不上,花盔只能干瞪着眼看百思溜掉,拿这个女儿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其实夫妻两并不担心这个女儿,他们相信就算他们离开了人世,百思也能在这样的世道活下去。
她聪明又勇敢,哪里会吃亏。夫妻两真正忧心的是:百思心气太高,若真遇不到心仪男子,怕是会孤独终老。
多数父母不会遇到婚姻和生死两难抉择。所以才认为,婚姻是儿女必须要经历的一件事。
如果儿女说:要我和不喜欢的人结婚,除非我死,那恐怕没有几个父母再敢强迫。
花百思的婚姻于他们夫妇来说,只是确定女儿能活下去,才没有抹去的执念。对于弱小女子来说,这样的世道,找个依靠存活下来就是奢望了,还谈什么孤独寂寞。
与大多女子不同的花百思,具备高超的生存本领,就有了选择的能力,自然不肯轻易把选择权拱手让人。包括自己的父母。
逃出家后,花百思在街上乱走。自流言被马场伙计拆解重新组合后,听起来格外有理有据。
“花公子”
市井青年,几乎无人不知花百思。以前无论年龄长幼皆尊称花百思为‘花姐姐’。流言盛行后,众人一致都改口,戏称她‘花公子’。
“花公子”,喊的人见花百思闻声不动,又喊了一声,并跑到百思身前挡住。
“你找打?”百思正心烦,不想搭理这人。
“莫打莫打”,来人忙挡住脸,闷声闷气道,“又募兵啦,这次你爹也在名帖中。”
“胡说”,花百思才不信,“我爹年龄那么大,还有残疾,怎么可能也被列名?”
“真的,”那人放下手,“这次除了70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男子,全部在列。”
“......”,百思盯着那人,还是不信。
“不信你回家看去”,说完,那人急匆匆走了。
百思一脸沉郁,默然无语立在原地。
“花公子”,贺敏笑着走来,见百思发愣,“在愣什么呢?”
“......”,百思长舒一口气,看了贺敏一眼,“我姐可好?”
“能有什么不好?”贺敏打趣道。
“......”,百思绷着一张脸,不再理睬贺敏,转身往回走。
“你姐什么都好,就是不说话,”贺敏见百思要走,急忙道,“你不去陪陪她么?憋久了人会变哑巴的。”
“敏敏”,百思停住,回身唤了一声。
贺敏一愣。百思许久未这样称呼自己了,最近的一次,还错以为是幻听呢。
“嗯?”贺敏看着百思,认真等她说话。
“麻烦以后你多照顾我姐姐,多陪陪她”
“你呢?你也可以经常来我家啊”
“敏敏,我决定了”,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花百思内心经过了一场激烈争斗。因为心理斗争过于激烈,以至百思白净的脸颊发红出了许多汗。
“你决定什么了?”贺敏看百思情绪有些激动,担心起来,忙拉住百思的手,安抚道,“你别急,慢慢和我说。”
“我......”,百思一时说不出口,毕竟自己也才刚说服自己。她闭了闭眼,咽下口水,润润干燥的喉咙,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道:“我其实就是男的,爹为了保护我,从小把我当女孩养在身边,现在爹老了,又有残疾,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去送死。我......我要替父从军。”
“......”,贺敏惊的无语。不过眼神中的震惊,随即被惊喜占满。她不可置信地连连眨眼,问百思:“你......你说的是真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真的。”百思认真且重重地点点头,“我现在就去马场牵回我的马,然后到兵库报到。”
“......”,贺敏内心翻江倒海,激动的程度丝毫不逊方才的花百思。
“敏敏,”百思抽回手,低声道:“我不是有意瞒你,你先不要和姐姐说我决定参军的事,我怕她伤心,我们一家子对参军都很忌讳,你是知道的。”
“啊?嗯”,贺敏没听全,但还急忙点头回应。她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新反转思绪,欢欣鼓舞地接受了新的花百思。
“还有”,花百思郑重道:“花百司,司命的司。”
“嗯”,贺敏红着脸,呆呆注视眼前这位全新的花百司。
那枚交颈鸿雁玉坠,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归我,是吗?花百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