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苍穹下1940-1944年 第39章 圣方济各修道院

“当你老了，夜晚，烛光下，

坐在炉火之旁，边绕纱边纺线，

你吟诵我的诗，发出感慨万千：

当年我多美，龙沙（诗人作者）赞美过我啊。

那时候你不用女仆传语递话，

她干活累得半睡半醒之间，

听到我的名字仍然安稳睡眠，

即使用动听词句赞颂你也罢。

我将长眠地下，成为无骸幽灵，

在爱神木的树荫下歇息安定；

你则是一个蛰居家中的老妪。

怀念我的爱情，悔恨你的倨傲。

信我的话，要生活，别等待明朝；

就在今天把生命的玫瑰摘去。”

——文艺复兴中期法国七星诗社领袖皮埃尔-德-龙沙《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你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

惟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罩边低眉弯腰，

忧戚沉思，喃喃而语，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爱尔兰著名诗人威廉-巴特勒-叶芝《当你老了》

最近，罗贝尔和皮埃尔-安德森上尉在英国总部的安排下，选定出好几条线路，并决定先和驻扎在法国西北部的同志进行联络。这次，随着卡特琳娜的加入，罗贝尔希望与英国特工的联络工作能够更加顺利一些。

“你们怎么和英国那边联系？通过无线电么？”卡特琳娜问道。

“是的。巴黎城内有三台收发报机，每逢双日使用；另外三台在郊区，每逢单日使用。”罗贝尔答道。

“会不会被盖世太保发现？”

“的确有这个风险，所以必须非常小心。每次收发报时间不能超过20分钟，以防被盖世太保巡逻车上的定位装置所发现。收发报的时候，必须有人携带杀伤性手榴弹站在门口警卫。”罗贝尔继续说道。

“嗯。为什么碰头地点会选在教堂或者修道院里？宗教避难权早在路易十三时期就废除了。”卡特琳娜继续问道。

“因为我们相信，或者说是希望——德国人作为基督徒，对上帝仍然存有敬畏之心。”罗贝尔笑着说道。

第二天上午，卡特琳娜和皮埃尔-安德森上尉从巴黎踏上了前往法国西北海滨方向去的火车。路上，他们两人将假扮成兄妹，途径博尼耶尔、卢维耶、鲁昂、耶维尔一线，最后抵达埃特勒塔。幸好，罗贝尔充分考虑到了妹妹出行的舒适性，专门为两人购买了包厢车票。

“你在读什么？”火车上，卡特琳娜问坐在对面的皮埃尔。

“《当你老了》。”皮埃尔一边翻着本子，一边答道。

“龙沙的那首？”

“不是，叶芝的。”

“在车厢里读英国诗歌？”

“没关系，记在日记本里，不会被发现的。” 皮埃尔笑着说道。“龙沙的那首诗在歌颂青春和爱情，而叶芝在歌颂信念和理想。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叶芝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事这项工作的？”卡特琳娜问道。

“去年，特别行动执行部在伦敦刚成立的时候。”

“你的家人都知道么？”

“知道。”

“他们会不会为你担心？”卡特琳娜继续问道。

“会，但是他们支持我。当德国人的一枚枚炸弹从伦敦、考文垂的上空落下来的时候，当我们的城市化为废墟、我们的亲人不得不躲避在防空洞里的时候，他们会理解我，并且支持我。”皮埃尔平静地说道。

听罢皮埃尔的话，卡特琳娜心情异常复杂。或者可以说，从她答应罗贝尔加入组织的那一刻起，她的心情就起伏不定。因为这场战争，法国人和德国人处在了对立的两面。从内心情感来说，卡特琳娜是一个热爱自己祖国的人，她愿意和罗贝尔还有英国人一起从事抵抗运动，把德国人彻底赶出法国去！可是，对于海因里希，她又怎么能轻易地割舍这段感情呢？每当她想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她还是会心里隐隐作痛，她根本忘不了海因里希。不过，现在已经不再是伤感或者徘徊的时候了，海因里希已经帮助她做了决定。既然已经分手了，又何苦对他念念不忘。。。。。。

他们到达的第一站是博尼耶尔，这里距离巴黎西北大约80公里。博尼耶尔是一个典型的法式乡村城镇，塞纳河从城中穿流而过，河流两岸是郁郁葱葱的绿地和白墙黑瓦的房屋，远处有起伏不定的低矮山丘。19世纪中后期，法国后印象主义画家保罗-塞尚、巴比松派画家夏尔-弗朗索瓦-多比尼都留下了关于博尼耶尔的田园风光画作。

下了火车，卡特琳娜和皮埃尔便找了个饭馆用餐。用完餐后，两人决定徒步几公里前往位于城郊的圣方济各修道院。这座修道院始建于13世纪，并以阿西西（意大利中部城市）的圣方济各命名。由于建成以后年代久远， 18世纪又进行了加固重建，并在修道院内部添置了精美的拱顶和祭坛装饰。不过，在经历了世纪初的那场惨烈战火后，修道院南面的山墙已经有明显破损了。

抵达修道院时，已接近黄昏时分，由于远离城镇，一路上他们遇到的车辆和行人并不多。皮埃尔径直走到修道院门口，在古老的门铃上按了三长一短的铃声，这意味着“有要客来访！”

只见一位身穿灰色袍服的修士前来开门，他开口问道，“今天巴黎的天气怎么样？”

“巴黎的天气很好，不过一会就要下雨了。” 皮埃尔马上熟练地答道。

在得到满意的答复后，修士马上开门让两人进去。进入修道院后，穿过外庭的走廊和宽阔的天井，卡特琳娜和皮埃尔来到了一间僧侣修行的斗室，里面的空间非常狭小。

“你好！彼得！”只见呆在斗室里的英国特工对皮埃尔打了一个招呼。

“你好！威廉！还是叫我皮埃尔吧。威廉，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罗贝尔的妹妹——卡特琳娜。这次，她陪我一起来的。”皮埃尔笑着说道。

“你好！卡特琳娜。”这个英国特工向卡特琳娜友好地伸出了右手。

“你好！威廉。” 卡特琳娜与他握了握手。

“皮埃尔，你看！这是我们从铁路部门最新拿到的整个区域交通情况，这里，从勒阿弗尔、埃特勒塔、卡尼巴维尔，到奥夫朗维尔。。。。。。还有，这是他们的军队驻防情况，从海岸线一直延伸到这里。。。。。。”威廉一边拿起图纸比划，一边对皮埃尔说道。

此刻，卡特琳娜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她知道，今天皮埃尔随身带在身边的空空的旅行箱马上就会被这些文件装满了。

等到威廉和皮埃尔交待完毕以后，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边一片橘红色的日晕正在消失，蓝色的夜幕渐渐覆盖住整个苍穹。这时，修道院的晚祷钟声响起，修道院的修士们身着灰色道袍、手持白色蜡烛，在外庭的走廊缓缓前行，柔和的灯光将他们的身影一个个印照在天井的地面上。此刻，他们正在轻声吟诵着《圣方济各和平祷文》：

“主啊，

请将我塑造成和平工具，

哪里有伤害，让我传达宽恕。

哪里有仇恨，让我播种爱德。

哪里有疑惑，让我提供望德。

哪里有绝境，让我带去喜乐。

主啊，

请赏赐我所梦寐以求的，

不是被理解，而是去理解。

不是被安慰，而是去安慰。

不是被人爱，而是去爱人。

因为

只有给予，我们才会获取。

去原谅，我们才会被宽恕。

死于旧我，才会获得永生。”

修士们庄严而动人的声音飘进了卡特琳娜的耳朵里，她驻足在外庭走廊的石柱边，静静聆听着修士们的祷告。出生于12世纪的圣方济各，原是阿西西一位富有商人的儿子，20岁以后他放弃了家族和财富，选择过一种清贫的隐修生活。他曾经说过，“我选择了成为一名修道僧的道路，我将为救济那些不幸的人们献出自己的一生。”是他，力劝修道士们以清贫的高贵抵抗以教宗为首的神职人员的奢华糜烂；是他，力陈基督教的上帝并非会给予人们以严厉的惩罚，而是饱含着爱的慈祥；是他，只身前往苏丹阿尔-卡米勒的大营，劝说苏丹与第五次十字军停战，意图实现□□教与基督教之间的和平。。。。。。

听着修士们的祷告，卡特琳娜感动得热泪盈眶，她自言自语道，“我多羡慕他们啊！他们的内心平静安详、洁白无瑕，他们坚守服从、贞洁、清贫的原则，他们用爱和宽恕包容一切，用祈祷为世间的人们赎罪。。。。。。”

“除此以外，他们还坚守正义与勇敢。”皮埃尔在一旁轻声说道，“他们用镇定自若的勇气，帮助我们的同伴躲过了盖世太保一次又一次的严密搜查。”

晚上，卡特琳娜静静地跪在床前，近期以来敏感复杂的心情和修士们祷告的潜移默化会合在一起，用爱包容一切的意愿就像醍醐灌顶似的激荡着她的内心。她泪流满面，手握十字架低声祈祷道：

“万福玛利亚！你是基督之母，巴黎的守护者！你充满热爱和美善，请求你把你的爱赐给我们！我必须向你忏悔，我爱上了一个我不该爱的人！我是一个法国人，我本应该坚定地和我的同胞们站在一起！可是，我根本忘不了他！我忘不了他的亲吻，忘不了他的爱抚，忘不了他那让我幸福至颤抖的拥抱！这份情爱一直在折磨着我，我是个有罪的人！慈母玛利亚！现在我把他托付给你，请保佑他平安无事，哪怕我和他永远不再见面！。。。。。。圣母玛利亚！我是多么爱你，求你以真爱铭刻我们的心！让我们常常见到你慈母圣心的美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