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日的白昼退尽,繁花似锦的平原,向四面八方飘洒着令人陶醉的香气;
耳边响起渐近渐远的喧声,闭上双眼,依稀入睡,进入透明见底的梦境里。
繁星越发皎洁,一派娇美的夜色,幽幽苍穹披上了朦朦胧胧的色彩;
柔和苍白的曙光期待着登台的时刻,仿佛整夜都在遥远的天际里徘徊。”
——维克多雨果《六月之夜》
巴黎,康朋街,雅尔约斯伯爵府邸。
卡特琳娜-德-雅尔约斯伯爵小姐坐在梳妆台前,而伯爵府的女管家让娜-罗兰正在为她梳妆打扮。自从法国投降以来,卡特琳娜几乎闭门不出,因为大街上全都是德国人,但是今晚,卡特琳娜将要和罗贝尔伯爵一起出席德国驻巴黎大使——阿尔贝茨先生的晚宴。此刻,卡特琳娜并没有看镜子中的自己,反而盯着梳妆台前的请帖,皱着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卡特琳娜,我来接你了。”年轻的罗贝尔-德-雅尔约斯伯爵推门进来。他是卡特琳娜的长兄,两人长得非常像。
“罗贝尔!”卡特琳娜转过身子,那双漂亮的棕色眼睛再次恢复了神采。她起身朝罗贝尔走去,两人拥抱在一起,相互亲吻了对方的脸颊。
“我不明白,罗贝尔,你为什么不回家住?” 卡特琳娜问道。
“因为。。。。。。现在德国人来了以后应酬变多了,除了以前的老关系,还要和德国人打交道。” 罗贝尔顿了一顿说道,“住在酒店会方便一些,方便谈生意。”
“噢,好吧,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懂,也不想懂。” 卡特琳娜耸耸肩,又问,“可是,这个晚宴我们一定要去么?”
“是的,大使邀请了很多人,包括巴黎的很多名门望族,大家都要去。” 罗贝尔继续说道。
“可是,他们(指德国人)实在太过分了。” 卡特琳娜愤愤地说。“他们特意选在贡比涅森林进行停战谈判(1918年德国向法国及盟国投降的地方),他们还找出了福熙元帅的旧卧车厢,那个人(希特勒)还坐在福熙元帅曾经坐过的椅子上。。。。。。他们强迫我们在停战协议上签字,把我们变成他们的属国,把我们的战士都关进了集中营,除了亨利(卡特琳娜的二哥),里面还有好多我们的朋友。。。。。。” 卡特琳娜激动地说不下去了。
1940年6月22日,阿道夫-希特勒为了羞辱法国,特意选在法国东北部的贡比涅森林——这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德国签署投降书的地方——签署德法两国停战协议。协议签订以后,150多万的法国部队先后向德军投降,根据协议,所有战俘都将被拘留到战争结束为止。半个月前,一直为二哥亨利担心不已的卡特琳娜终于等到了从波恩战俘营寄来的书信,原来亨利随部队投降后就一直被关押在那里。
“好了,这些都过去了。”罗贝尔搂着卡特琳娜的肩膀,安抚地说道。“战事结束了,当初离开巴黎去逃难的那些人现在也陆陆续续回来了,生活一切照旧。最近我一直在和德国人打过交道,他们很讲道理也很好合作。在这种形势下,不得不如此。。。。。。总之,我就是个审时度势的实用主义者!” 罗贝尔自嘲地说道。
“你打算穿什么礼服去?”罗贝尔转换了话题。
“这件!”卡特琳娜指了指衣架上的黑色露肩长礼服。
“太暗了,换一件吧。” 罗贝尔笑着说。
阿尔贝茨大使的晚宴设在丽兹大酒店。酒店属于典型的巴洛克式建筑,由凯撒-丽兹于1898年创办,并以最完美的服务、最奢华的设施、最精美的饮食和最高档的价格而享誉世界。当法国战败投降后,德军很快接管了巴黎城内数十家酒店和私人宅邸,用作住所和办公场所,其中就包括丽兹大酒店、格丽朗大酒店、乔治五世大酒店等。
雅尔约斯伯爵家的司机开车顺着康朋街沿河畔往南经过了巴黎歌剧院,最后拐到旺多姆广场北侧,在丽兹大酒店的入口处停下了。
罗贝尔和卡特琳娜一同下了车。她将头发盘了起来,换了一条粉色的丝质露肩礼服长裙,手戴一幅白色长手套,挽着一个玫瑰珠绣包。脖子上戴着一条白色珍珠项链,将她的颈部衬托得既白皙又优雅。她挽着罗贝尔的胳膊走上台阶,她有些紧张,不经意间抿了一下嘴,使那张微微翘起的嘴唇显得更加俏皮迷人。
酒店宴会厅顶部悬吊着闪亮的水晶吊灯,把整个大厅映衬得灯火辉煌。此刻,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男士们穿着礼服,女士们都穿着华美长裙,一瓶瓶的香槟打开了,由带着白色领结、手戴白色手套的酒店侍者送到宾客们手中,大家开怀畅饮、觥筹交错。大厅左边是一个管弦乐队,正在演奏贝多芬的《F大调浪漫曲》(作品50号),其间夹杂着法语或德语的谈话声和欢笑声,巴黎的社交生活又恢复了活力。
“罗贝尔!卡特琳娜!你们来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夏尔-亚历山大-德-葛兰迪耶先生走了过来,他是葛兰迪耶侯爵的长子。
“这位是德国驻巴黎大使奥托-阿尔贝茨先生。”阿尔贝茨大使身着礼服,身材中等,头发有些花白,看上去很友好和善。他的妻子苏珊娜出生在法国,因此,阿尔贝茨大使一直致力于和法国人和睦共处,并且偶尔会不服从柏林政策。
“这位是施莱尔副使。” 施莱尔副使是阿尔贝茨大使的左右手,他体态偏胖,戴着一副玳瑁边框眼镜,留了一道希特勒式的小胡子,看上去并非善类。
然后,就是卡尔-海因里希-冯-斯图普纳格尔将军,他在巴黎担任最高军事指挥官;汉斯-冯-波因伯格-朗斯费尔德将军,守卫巴黎的大巴黎司令;汉斯-斯派达尔,巴黎军事总督的总参谋长。。。。。。卡特琳娜与这些人一一握手致意,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甜美迷人礼貌的微笑,可事实上,她对认识这些战胜者和征服者一点兴趣也没有!
“罗贝尔!我想和你说点事情。对不起,卡特琳娜,我们需要单独谈谈。”在结识了一帮显贵之后,夏尔把罗贝尔拉走了,只剩下卡特琳娜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大厅里,旁边是一些德**官,有些人不经意间转过身来,悄悄地打量着这位美丽的法国姑娘。
卡特琳娜感到一阵窒息,她在人群中迅速扫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认识的人,便从人群中穿了过去,走过大厅和回廊的拱门,来到了外面的庭院。
与大厅里的热闹景象截然不同,庭院里一片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大厅里传来的谈笑声。一轮明月悬挂在夜空,月光洒在庭院的灌木丛上,反射出幽暗的光芒。一阵微风轻轻拂过,灌木丛发出了沙沙的响声,传来一股股花草的香味。卡特琳娜在庭院里散了一会步,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亲爱的,原来你在这里,罗贝尔说你来了,我找了你好久。”一个活泼欢快的声音打断了卡特琳娜的思绪。玛格丽特-德-勃拉卡斯公爵小姐走了过来,她有一头漂亮的金色短发,穿着一条香槟色的长礼服,个子比卡特琳娜略高一点。她们俩从小就是好朋友,后来一起在巴黎大学的索邦文学院念书。
“噢,玛尔戈,我只是想在这里清静一下。在里面,你知道——在里面我简直不知所措。” 卡特琳娜苦笑着说道。“你看,天上的月亮多美!还记得么?雨果的那首诗:
当夏日的白昼褪尽,繁花似锦的平原,向四面八方飘洒着令人陶醉的香气;
耳边响起渐近渐远的喧声,闭上双眼,依稀入睡,进入透明见底的梦境里。”
“繁星越发皎洁,一派娇美的夜色,幽幽苍穹披上了朦朦胧胧的色彩;
柔和苍白的曙光期待着登台的时刻,仿佛整夜都在遥远的天际里徘徊。”
玛尔戈接着卡特琳娜的话,说道,“雨果的《六月之夜》,我们都很喜欢的一首诗!”
“是啊,记得以前每年6、7月份,我们都会去乡下度假,白天在林子里散步、摘果子,晚上在草坪上聚会、聊天,那时候多快乐啊。。。。。。”卡特琳娜神情黯淡地说,“可是,从今年夏天开始,这一切都改变了。。。。。。”
“没关系,我们的生活已经恢复了,一切照旧!” 玛尔戈笑盈盈地说。“来吧!我给你介绍一个人,我的表哥!”
“你所有的表哥我都认识。” 卡特琳娜淡淡的说。
“这一个你不认识,从德国来的。” 玛尔戈神秘地说。
“原来你在德国还有亲戚。。。。。。” 卡特琳娜一脸疑惑。
“嗯,是这样。我祖父的妹妹——伊温妮——嫁给了德国的亚历山大-祖-夏彦-威廷根施坦因亲王。他们的孙子海因里希目前在德国空军服役,这次来巴黎度假。按理来说,今晚的宴会不允许低级军官参加。可是,他出身高贵,再加上他父亲曾经是德国驻丹麦大使,和阿尔贝茨大使私交很好,所以他也受邀来了。我们走吧!”于是,玛尔戈把卡特琳娜拉回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