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晴朗了这么些日子,这天夜里忽然轰隆隆惊雷乍起,一场大雨终于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kanshushen
长街淹没于雨幕之中,气温骤降,密集的雨点声不绝于耳,舒适中又带着几分隐隐约约的沉闷感。
这般大雨本不适合出门,袁运也想着天公不作美,隔两日再去,但妻子央求着,他拗不过,便随着去了。
徐沛元夫妇两个也没想到今日会有访客,早早闭了大门,迎到前厅去时,面上还带着疑惑。
就见袁家三口人略有些狼狈地站在那里,虽坐着轿子,但还是打湿了衣摆。
好在袁运为人豁达,擦了擦袖子上的水,便面带笑容地上前去同主人家问好。
徐沛元惊讶道:“这大雨天怎么来了。”
方氏看见他身后的袁夫人和袁成风,心下有了猜测,便更感慨这冒雨上门之心。
她偏了偏头,对丫鬟低声道:“去,叫小姐过来。”
徐幼瑶正在房里磨珍珠粉,闻言动作一顿,久久没应声。
袁家又来了啊。
她想起袁成风,蹙了蹙眉,终是放下东西,理了理衣裳款款往外走。
今日雨格外大,便是有所遮挡,那沁凉的雨珠依旧斜斜地跳进游廊里头,湿了大片地面。
漫天雨声中,忽传来一声慵懒的猫叫。
徐幼瑶步子一顿,举目望去,竟在转角处一只奶橘色的胖猫。
她微微睁大眼,软声问:“谁家的猫跑进来了?”
锄月瞧着她喜欢,便叫人去抱了过来。
猫儿实在是胖乎乎的,可见被主人养得极好。
徐幼瑶摸了摸橘猫,柔软又暖和:“等雨停了,它的主人便该找来了。”
“小姐若是喜欢,便也养一只呀。”
她笑了笑,慎重地点点头。
前厅里,袁家已说明来意,袁运同徐沛元坐在首位,就着热茶深谈。
而袁夫人拉着儿子,把方氏哄得都不自觉笑意连连。
这一派其乐融融的气氛,在徐幼瑶走进来时明显地顿了一顿。
“瑶儿,快过来。”
袁夫人热情地喊着她小名,徐幼瑶敛着眉眼,却是走向方氏。
大抵是她的神色算不上欢喜,几个大人对视一眼,心里又计较起来。
袁成风忽然出声,歉疚地道:“幼瑶可是还在怪我上次唐突?”
徐幼瑶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不免有些惊讶,愣愣地看向她。
袁夫人立即瞪了儿子一眼,斥道:“你这木头,若是做了什么让瑶儿不开心的,还不快快道歉!”
他低了低头:“我也是见那秋千比较高,怕幼瑶出事,丫鬟扶不住,才自己上前去。”
“此事确实是我思量不周,唐突了幼瑶,万望恕罪,绝无他意!”
他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倒像是徐幼瑶小题大做了。
她心里莫名憋了口气,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袁夫人偷瞧着各人脸色,打着哈哈道:“瑶儿,那真是对不住。没事,往后他再有不好的地方,尽管和伯母说,伯母一定给你做主!”
方氏见确实不算大事,对方态度又极好,便松了口气。
当是被那楚衔留下了阴影,方才一瞬间竟害怕袁家也是这样。
她拉住女儿搁在自己肩上的手,温声道:“这事儿怎么没同我说呢。”
徐幼瑶张了张嘴,有些无力地垂下头:“……当时觉得,并非大事,便没有说出来烦母亲。”
“你的事,自然都是大事。”方氏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袁夫人立即得寸进尺地笑开了:“既然瑶儿也说不是什么大事,那我便放心了。”
“你瞧瑶儿多大度,这才是好人家的女儿。你可得好好珍惜了!”
袁成风连连应声,饱含深情地望向徐幼瑶。
她有些排斥地撇开了脸。
这母子两个一唱一和,好的坏的都让他们说尽了。好似再反驳,便是她无理取闹。
方氏敏锐地注意到女儿情绪的低落,一时有些拿不准。
偏袁夫人坐不住了,再三追问对方的意思。
“幼瑶若进我袁家门,那定是被捧在手心里的,绝不亏待。”
方氏左右为难,婚事是好婚事,但瑶儿不愿意的话……
徐幼瑶也察觉出母亲的难处,知道袁家或许是自己最后的出路了。
若不然,还有谁会娶她?
陛下吗?
徐幼瑶也不是那么傻,能看出他大抵只是逗猫逗狗似的跟自己玩一玩。
心中不由有些苦涩。
时局骤变,早不能如从前那样任性妄为了。
她闭了闭眼,艰难开口:“母亲,我愿……”
“相爷!相爷!”
门口忽然跑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厮。
袁夫人脸唰地黑了,没想到会在这样关键时刻掉链子。
实在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相府好风气,便是这样□□下人的么?”
这一句等同在打方氏的脸,顿时也有些笑不出来了:“……不劳指教。”
袁夫人一僵,想起事儿还没成,顿时又补上笑容:“我一时嘴快,徐夫人莫要介意。”
那小厮扑通一声跪下去:“相爷,陛下来了——”
“什么?”
徐沛元和袁运同时蹭地站了起来。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戏谑轻笑:“挺热闹。”
萧俞踏进门,身□□院里还下着瓢泼大雨。
他今日仍旧穿一身玄衣,摆上以金线绣着精致威严的龙纹。
宽肩窄腰,身形挺拔,往那儿一站,便不自觉吸引了所有人视线。
晦暗不明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徐幼瑶身上。
徐沛元猛地反应过来,心里罕见地紧张起来。
萧俞走过跪了一地的人,在首位坐下,淡淡道:“起来吧。”
徐幼瑶起身,仍有些茫然。或许是她目光过于直白,萧俞抬眼望过去。
二人目光撞了个正着,徐幼瑶胆大包天地对视了一会儿,忽然后知后觉地低下头,耳尖慢慢红了。
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
萧俞眉宇间浮起几分松快,完全不觉自己来得突然,反而十分自然地问:“这不是徐府?袁爱卿怎么在这里。”
袁运暗自诽腹,他倒也想知道,陛下怎么在这里。
一旁的袁夫人,脸色却是完全不对劲了,暗自紧张起来。
那边……那边不是说,陛下不会插手这件事么。
若是那人口口声声保证,她又哪里敢拿袁家的圣宠和儿子的前途冒险。
“臣是携犬子,来向徐家提亲的。”袁运丝毫不觉哪里不对,老实地交代了。
便见那位君王脸色忽得沉了,笑得冷森森的。
“爱卿好胆量。”
袁运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眼了:“陛下……陛下什么意思?”
场上陷入一阵沉寂。
徐家夫妇两个才惊觉,原来袁运根本不知道背后的事!
反观那袁夫人母子两个,竟是面带心虚,不敢抬头。
方氏也傻眼了。
“你说孤什么意思。”萧俞瞥向徐幼瑶,“过来。”
徐幼瑶踌躇着走过去,心里直打鼓,到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便拘谨地停下了。
随着飘过来一阵淡淡的清甜香气,萧俞指尖动了动,心尖有些发痒。
偏她还睁着两只湿漉漉的乌亮眼睛,抿着红润润的唇,偷看一眼,又偷看一眼。
索性一把捏住她手腕,强硬地拉近了。
徐幼瑶原本就福着身,这么一拉自然稳不住,跌跌撞撞地扑进男人怀里,迎面一股清冽好闻的陌生气息,还夹杂着些许外头沁凉的雨水气。
萧俞锁骨处被她额头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疼得仿佛骨裂,偏众目睽睽之下还得继续端着矜贵冷淡的神情,一时恼怒,便扣住徐幼瑶的细腰压在自己腿上。
这小姑娘身上挺软,怎么额头是铁打的吗?
方氏看着这一幕,险些冲上去甩他一巴掌,堪堪被理智尚存的徐沛元拉住。
是了,那是萧俞,是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君王,便是他现在就将徐幼瑶带回宫宠幸了,旁人又能说什么。
徐幼瑶额头也疼,又想到身后那么多人看着,急得想使劲儿扑腾,偏被扣着动弹不得,只能窝在他颈肩处,又软又委屈地呜咽了一声。
那一声别人听不见,萧俞却听得请清楚楚,当即冷笑。
她还敢委屈!
手却松开了,徐幼瑶忙起身站直,羞得谁都不敢看,背过身去,脸红透了。
萧俞抻了抻被折腾皱的衣袍,又恢复了那漫不经心的模样。
“袁爱卿,懂了?”
袁运能坐到指挥使的位置,岂是傻子,当即就铁青着脸,拜了一拜:“……臣有眼无珠。”
说着转向徐沛元夫妇两个,冷冷道:“既有良人,便该早早说清才是。何必浪费双方时间,徐相,告辞。”
他倒下意识以为,是徐家隐瞒了徐幼瑶与陛下的关系,想让袁家做这个得罪陛下的冤大头,一时脸色难看得很。
袁运分明是被蒙在鼓里,徐沛元也不想因此与好友闹翻,叹了口气道:“我原以为……罢了,袁兄回去,还是好好问一问袁夫人吧。”
袁运狐疑地看了妻子一眼,沉默着离开了。
徐沛元也不怎么高兴,拱了拱手,冷硬道:“不知陛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赶走了袁家,萧俞心情爽利。
凭一个袁家也想左右他的心思,痴人说梦。
他拍了下手,窝在丫鬟怀里的橘猫便灵敏地动了动耳朵,窜了下来,围着萧俞的脚转圈。
他抱起猫,微微一笑:“没想到孤的猫儿真在徐相府上。”
徐沛元的脸绿了:“陛下就是来接猫的?”
鬼知道宫里的猫如何会跑到相府来。
萧俞让允德把新食盒提上来,给了徐幼瑶身边的丫鬟。
方氏拉了拉丈夫的衣袖,面露急色。
徐沛元吸了口气,沉沉道:“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瑶儿还未出阁,接二连三收陛下的东西,恐怕不妥。”
萧俞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又像是就等着他这么问,勾勾唇,眼底掠过一抹晦暗不明。
“徐相要与孤在这里谈?”
徐沛元默了默,让出路:“陛下还请随臣去书房。”
萧俞不置可否,而是把怀里的猫塞给徐幼瑶,低了低头:“看好孤的猫。”
橘猫又软又暖烘烘的,就是有些胖过头了。
她揣着猫,乖乖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