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准备妥当,立即动身离开天龙寺。
鸠摩智离去时放话,要在旧友慕容博的坟前将段誉焚烧活祭。想那姑苏慕容氏地处江南一带,阿紫便一路疾驰向北飞奔,只求能在姑苏截住他们。
临行前她曾问刀白凤,为何蓝舟好好的会落得重伤垂危的下场?
却道原来蓝舟与段正淳等人一同前去万劫谷营救段誉,孰料段誉在万劫谷阴差阳错吸收了云中鹤、钟万仇、叶二娘等人的泰半内力。他不通武功,内力堵积在膻中穴,疯癫欲死。
为救他性命,段正明率众来到天龙寺请本字辈大师指教,恰逢鸠摩智前来讨要“六脉神剑”剑谱。他说是为旧友慕容博所求,实则是自己贪心想要独霸剑谱,并先后打伤段正明、本因等人。
段誉勃然大怒,指责鸠摩智不守清规,他虽然阅览过六脉神剑的剑谱,却是时灵时不灵,施了一招半式便被鸠摩智擒住。鸠摩智有心给他点厉害瞧瞧,好逼迫他写下剑谱,于是右手一扬,成名绝技“火焰刀”就向段誉打去。
危急关头,还是蓝舟纵身上前,长剑挑开,以身代之。
对他而言,姑母和表弟是阴暗童年中唯一鲜亮的光彩。如果不是姑母教他读书识字,还精心为他延请剑术名师,那么他即便侥幸活下来,也还是山间一野人。
人情有如红梅白雪,世事不过净水青莲。
蓝舟和阿紫,都做了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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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段誉都被鸠摩智点了穴道。鸠摩智忌惮他的六脉神剑,因此一刻都不敢放松,专门捡羊肠小道避开追兵。
鸠摩智百般威逼利诱,段誉深知此人卑鄙阴狠,自己若说出六脉神剑剑谱才真会性命不保,于是越发紧闭牙关,决口不提。
他吃再多的苦也不肯说,鸠摩智反而拿他没有办法。
就这样,两人马不停蹄地向北行走。等一路上进了中原,再看不到大理的铁骑追兵,鸠摩智才稍稍放松警惕。
这天夜里,两人在一座客店中歇息。段誉下马后累的两腿颤颤,他一介书生,只懂得诗书周易,从没有如此长途颠簸的经历。可他一进店门,腿也不抖了,人也不累了,只晓得瞪圆双眼呆呆望着。
鸠摩智道:“怎么啦,段公子?”
只见昏黄灯光下,桌边一脸憔悴的少女轻轻蹙眉,暗暗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段誉回过神,咳嗽道,“大和尚,我一路奔波染了风寒,咱们就在这处歇息吧。不然未到姑苏,你就得替我收尸啦。”
话虽如此,他一双眼亮晶晶精神得吓人,哪有半分病容?
鸠摩智谅他闹不出几分水花,故也不放在心上,双手合十道:“段公子,小僧请你一路北上,着实委屈你了。”
段誉干笑两声,张嘴打个哈欠,装出一副困顿模样。
鸠摩智立即对店家道:“施主,小僧身边这位公子微感风寒,不知店中可有备药?”
说来也怪,这店老板额头冷汗频出,双腿抖若筛糠,倒比段誉更像着了风寒。他苦着脸,说话也颠三倒四:“自然,自然是有的,啊,大师,不如请医家来看看吧。小店,小店……”
他话未说完,就听一道有气无力的女声道:“阿爹,你病了就去休息吧。女儿来招待两位客人就是。”
店老板如释重负,立即抱头叫痛,哎哎哟哟地离开了。
鸠摩智闻声望去,只见桌边病恹恹的少女抬起头,右手执灯朝他们走来。他一望便知这少女气血瘀滞在胸,左手软趴趴地垂在身侧,想是受了什么伤不能动弹。
虽然奇怪这一家子怎么都抱病在身,但鸠摩智还是不以为然。他心道就算大理段氏派人营救段誉,也不该让一个多愁多病的少女来才是。
倒是段誉见那少女受伤,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少女执灯走在前头,带他们前去客房。
三人踩在上头,老旧的木楼梯吱呀吱呀响着。段誉目不斜视地盯着少女,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的,你的手臂怎么啦?”
鸠摩智心生疑问,但见那少女面容姣好,俏丽秀美,便以为段誉动了春情之思。他身为出家人,虽然垂涎六脉神剑犯了贪戒和痴戒,却于色戒上严守清规,于是转过头去不打扰他们。
少女耷拉着眉眼,无精打采道:“前日偷摘邻居的茶花,被我四位叔叔打的。他们说茶花本应是供人观赏的,我摘了去,叫游人如何参观?阿爹说我执着于茶花外相,就应了佛家的‘着相’。哎,这位大师父,你说我爹说得对么?”
鸠摩智精通佛法,自然不把这少女浅薄见识放在心上,可他装模作样惯了,便也笑着答道:“女施主说的正是。”
段誉却是喜出望外。
大理盛产茶花,镇南王府后院有各种珍品琳琅满目,而阿紫那番话中却带出“本因、本观、本参、本相”四字,说明她是奉了天龙寺四位大师的意思救他来啦。
虽然不知她的左臂究竟为何所伤,但段誉心中大定,脸上也带出些笑容。
*
门板轻叩两声,有人道:“大师父,小公子的药来啦。”
鸠摩智开门,就见少女单手捧着托盘,盘上盛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苦涩气息。
他先验药,确定只是普通的解表药后,便欲伸手接过。少女却闪身躲开,道:“大师父,你们男人粗手粗脚惯了。我瞧小公子娇生惯养的,若让你喂,怕是会烫伤,还请让小女子服侍他吧。”
鸠摩智瞧她双颊泛红,两目含情脉脉,以为她对段誉暗生情愫,便也不加阻拦,放她进来。
少女将托盘置于桌上,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
不料鸠摩智突然擒住她右手,厉声道:“你要作甚。”
少女痛得眼泪汪汪,求饶道:“佛爷饶命,这只是普通的薄荷粉。因着要后下才不会损伤药性,所以我带了来搀在药里,好叫小公子早日康复。”
鸠摩智打开纸包一闻,的确是疏表清热的薄荷粉,心知错怪了这少女,脸色转晴,缓缓道:“女施主,贫僧一时心急,冒犯了你,给你道歉啦。”
少女破涕为笑,伸手接过薄荷粉,拌进药里,端了坐到床边,哄段誉道:“小公子,请吃药罢。”
鸠摩智见她形容天真,神色可爱,有心成全她与段誉一段露水姻缘,便独自起身去门廊等候。可他刚走两步,忽觉有异。
——他为保险起见,封了段誉“极泉”、“大椎”等穴,导致他行动不便,不能使用六脉神剑。那少女一来便说要替他服侍段誉,又坐到床边要伺候他。就算段誉再怎么娇生惯养,难道还到非得别人喂药的程度了?若非身怀武艺,怎能瞧得出段誉穴道被点?
他心道不好,急忙回身,却见一道银光朝他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