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同门红白喜事相撞的闹剧,终于在人群中高喝了一声“京兆府尹大人来了!”开始收尾。
有位年近五旬的老者战战兢兢抱着双手站在官爷面前,解释着:“是小人这拉板车的牛见了红就受惊失了神智,这才起了祸事,还请大人们饶恕则个。”
这里被红白喜事堵着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改是赶紧疏通了道路,该是去成亲结姻的便去成亲结姻,该是入土为安的便该去入土为安,良辰吉日,大定之时,都不能被耽误。
官兵立时就安排了顺序,让每个队伍都行在各自的道路上。
阿棠魂不守舍坐在花轿里头,她手中的喜帕已经叫她给折成了四四方方。
她忍不住盯着喜帕出神,这算怎样一回事呢?错过了这回,入了宋家以后,何时才能脱身了?
她难得做一件事情会中途改变心意,而今日明明就已经决定了要趁机脱身离开,却又一时起念留下。
那当真是一瞬间起的念头,冲动不计后果。
叶娘为她谋划一场,所耗人物众多,只怕不解她为何改主意?倒叫人白忙了一场。
这可如何是好。
分明就不该被动摇的才对。
这很危险。
必定会让她走上一条荆棘丛生的危险之路。
宋衍温和的对着花轿里头的阿棠说着:“宣姑娘,已经无事了。”
“马上就能起轿继续出发,你可还好?倘若身子不适,先休息片刻再出发不迟。”
阿棠抓紧了喜帕,结结巴巴答应,“我,我很好,不用再休息。”她低下头去看那被抓皱了的喜帕,眉头蹙起,连忙将它抚平,她算着时辰,赶紧又将嫁衣换上。
她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宋三公子还隔着帘帐问她话,她就慌乱的自乱了阵脚,连说话都结巴。
哪里有半点像她的性格?
她插上了最后一支发钗将凤冠固定在发髻之上,摸出了一方水银镜仔细看过一回,虽有些凌乱,却已经是当下她自己能收拾的最妥当的模样,她皱着眉头,又想这样也对,花轿颠簸了一场,她身上的衣裳首饰有些凌乱,也并无不对。
干脆利落的将喜帕盖在头上,眼不见心不烦。
心却乱如麻。
她与母亲当年在道观中求医,只知他叫清泫,是观主的俗家弟子,又因那时年纪尚小,并不能想太多,以至于没有想过问一问清泫俗家姓名,就离开了道观。
来了上京,就再也没能离开过。以至于她从未想过会碰见当年的清泫。
清泫……
最是少年,意气风发,叫人多看一眼便自惭形秽。
宋三公子,双目失明,天子骄子坠落凡尘,从此意气不再……
久在上京,再是不在意,怎么都能听上几句宋家三公子的相关传闻。
自从双目失明后,宋家三公子性情大变,久不见人不说,身旁奴仆动则打杀发卖,变得暴戾无情,难以接近。
这样的传闻,她一年到头能听见不同的人说上好几回。
这样的宋三公子,同清泫完全是相反的两个人。
竟是同一个人。
回忆里的身影从遥远的岁月中走向她,就像是荒芜田野中,忽然生出了几株名为喜悦的花。却不止于此,正在狂妄生长,简直是快要占领整片荒野。
本不该如此的。
不能开花的。
她想,她果断在开满花的荒野放了一把火,大火熊熊燃烧,有一股子烧尽一切的决心。
礼官高喝一声,“落轿。”
花轿落地,发出一声轻响。
倒像是尘埃落定的动静。
隔着喜帕看不真切,只听得见有人打了帘账朝她伸出一只手来,“姑娘。”
见叫她松了一口气,是榴花,她伸手搭在榴花手臂上,躬身走出了花轿,低垂着眼眸,只能瞧见大红嫁衣的一片红。
榴花往她手中塞了红绸,礼官又在唱和着什么,又有人来引着她往前去,跨火盆……她没有半分心思去想,只一步一步犹如提线木偶般行动。
拜堂三声,她只听进去了一句,“夫妻对拜!”犹如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炸的她形神俱灭,浑浑噩噩不知所以。洞房花烛夜,长明灯下,交颈成双,一盏合卺酒,两相窃窃时。
大火之中,那些花仍旧开的灿烂,它们以火为肥,长势喜人。
*
这是仍旧留有遗憾的新婚之夜。
宋衍想,老天爷既愿实现他多年夙愿,为何又不肯让他亲眼看看阿棠穿着嫁衣的模样。
转念却想他果真是凡人,除不尽贪念,得到了一便会去想要二。
这世上之事,总有所缺憾,得到的才弥足珍贵。
至少此刻,他可以光明正大唤上一句,“阿棠。”
阿棠心颤抖了一下,这个名字自从她母亲去世后,已经许久无人唤。
乍一听,竟是有些陌生。
阿娘唤她名时,温柔笑意,愁叹郁结,不舍难放,总是饱含着深沉的爱意。
那宋三公子呢?
从前见面时,她年纪尚小,且阿娘从未在人前唤过她阿棠,清泫并不知道她叫什么,从来只唤她一声小丫头。
她只是个小丫头,在清泫的生活里或许不曾留过痕迹的萍水相逢。
她一时怀念,一时心情复杂。
久未听答复,宋衍也未着急,只温柔笑问,“你闺名中有一棠字,我称呼你阿棠,可行?”
阿棠心下一松,点点头,却又觉得自己傻笨,宋三公子目不能视,如何看得见她点头。
她抿了一下唇,小声应道:“好。”她开始思考,宋三公子唤她阿棠,那她呢?该唤宋三公子一声什么?
她忽而就起了个念头,该是唤夫君吧。
夫君……
她恍惚起来,是了,如今他们成亲结为夫妻了,该以夫君娘子互相称呼。
而且喝完合卺酒,下一步那就该……
圆房?
宋衍却道:“想必忙乱了一起,你也累了。”
“我让人备了热汤和饭菜。”
门外有人轻叩了下房门,宋衍耳朵微动,辨别了方位,“进来。”
便有一位中年妇人推开了房门,领着手捧托盘的婢子们进房中。
中年妇人一屈膝,爽朗一笑,恭敬回话,“奴婢是三清园的管事,少夫人唤奴婢青婆子便是。”
“少夫人,厨房备了些汤菜,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您且尝尝,倘若吃着觉得不好,今个儿天晚了,改明儿您同奴婢说说您的口味,厨房再做准备。”
青娘子嘴巴利索的很,一边同阿棠说着话,一边有指挥着婢女们将饭菜摆上,又叫人布置着盥洗器具,回完话便将事情都料理妥当了。
这是个厉害的角色,阿棠心中一定,而后柔柔怯怯一笑,“青娘子有心了,我瞧着都是我爱吃的菜色,这很好了。”
她应对着青娘子,目光确实落在宋衍身上,见他突然起身,便开口轻唤:“夫,夫君。”
宋衍握紧了手却又松开,仍然是温柔回应着:“天色已晚,你待收拾妥当后便歇下吧。”
这话的意思……宋三公子今晚不打算同她圆房,甚至都不住在新房?
她轻声问着:“夫君是要离开吗?”
新婚之夜,小夫妻分开住,传出去怕是惹人笑话。
阿棠不在乎被不被人笑话,她只是单纯想要知道。
“我双目失明,你初入宋家,同房而处必定多让你不便。”宋衍耐心解释着,“今晚你好生歇息。”
他从前甚少提及眼盲之事,甚至于不会如此心平气和。
此刻提起,就是一日三餐般寻常的从宋衍口中说出来。
青娘子颇是震惊。
这几年来,少爷的心性从没有这般平和过。
她自不提及,只在旁边等着。等着宋衍耐心解释完,方才上前一步,小声唤道:“少爷。”出声便是为给宋衍确定方位。
宋衍自离去,青娘子带着人也随之离去,更为妥帖,也许是为了让阿棠心安,便也只有榴花和小梅花进来伺候。
榴花看了一眼,坐在桌前发呆的阿棠,就给小梅花使了一个眼色,叫她去门口守着。
她走到阿棠身边,小声道:“姑娘,您今日为何变了突然变了注意?”
简直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掌柜定在担忧姑娘。”
谋划一场半途而废,却仍然是需要收尾的。这边大婚礼成,那边叶娘子怕是还在处理后续。
阿棠心情复杂,也不欲提起往事,只道:“时候不早了,等有机会,我再同叶娘当面解释,过两日,你先寻个机会出门一趟与叶娘见一面,就说不必担忧我,我没事。”
“对了,还有一事,若叶娘手上还有闲着的人,去一趟了东州横林文心观,打听一名叫清泫的俗家弟子。”
榴花点了点头,又叹道:“宋三公子倒是不像传闻里的一样。”
阿棠不冷不淡道:“识人知人难道就只是听信传闻吗?”
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不喜,榴花噤声,片刻后才小心翼翼的问,“姑娘,您生气了?”
阿棠心绪难宁,进宋家的门容易,想要再出这扇门那可就难了。
她承认她有后悔,但理智落了下风的时候,做什么都不能以利益对错为基准了。
她和缓了语气,“我没生气,就是累了。”
阿棠:啊 我该离开的,不行,清泫哥哥在这里。(猫猫磨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