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红算不得好,夫君别嫌弃。”阿棠仔细在宋衍的后脑上系好了结扣,又将目遮两旁的发丝理顺,这才走到宋衍面前,左右看看甚觉满意。
宋衍抬手轻轻摸过眼前,温柔笑道:“是你亲手做的,我都喜欢。”
若是之前,阿棠只当做宋衍是因为秉性良善才如此,有了抱琴一事,再听宋衍这样说,她竟有些不自在,她在宋衍对面坐下,“等夫君眼睛好了,到时候就不需要目遮了。”纵使目遮缝制的精致如配饰,却还是不如双眼早日复明,不必再戴此物。
宋衍闻言,不露痕迹的岔开了话题,“再有半个月,我们就不用再在府中住。”
就算谁也没提过,但宋衍猜也能猜到一切都是他母亲在后支使。
阿棠被他的话题吸引住,“不在府中住?那我们住哪里?”
宋家老夫人尚在,还有宋皇后坐镇,宋家如今不曾分家,所有人都住在国公府。他们两个小辈也没有提分家的分量。
宋衍耐心解释,“半个月我们搬去虎泉巷住,我在那里有一座小宅院,虽不比国公府宽阔,但住我们二人绰绰有余。”
“以后不必再同长辈们住在一起,日子会自在许多。”
他一应都早已想好,想着他和阿棠日后住进一座不大的宅院,过着平凡却又温馨的生活,不用再去管世间的是非纷扰,就他们二人长久相伴到老。
一想到这些从前渴望不可得的日子就要到来,宋衍心中满是欢喜,却没有听见阿棠的回应,心下忐忑,一时喜悦变成了小心翼翼,“阿棠,你可是不愿?”
是了,这是他一厢情愿,未同阿棠商量过,就做的决定。
“是我疏忽,忘了与你提前商议。”
见宋衍自责,阿棠忙道:“我当然愿意啦,只是长辈们会同意让我们搬出去住吗?”
宋老夫人尚在,宋家没分家,几房都住在一起,他们两个小辈实在没有说话分家的分量,更不必提,宋皇后那儿,显而易见格外看重宋衍,如何会同意分家?
宋衍恢复了笑容,“你不必担心,我自会去征求长辈们的同意。”
“只是,还需你委屈些时日。”
阿棠一愣,她其实并没有觉着有多少委屈,不免觉着嘴唇有些干涸,轻抿了下,“我不觉着委屈的,夫君。”
宋衍见她全然不提抱琴和抄经文之事,便主动提及,“我母亲本性不坏,只是易受旁人挑唆,明日我会去见她,让你不必再抄写经文,抱琴之流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阿棠连忙拦住他,“夫君,抄写经文并不辛苦,母亲也是为了向佛祖祈愿,你的眼睛能早日好起来,我也希望你能早日复明,得见天光。”她说这话,不免心虚,那些经文非她亲手所抄,佛祖在上,可要原谅她说了谎话。
她明个儿也亲自抄写几张经文,好弥补今日说谎的过错。
“而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不过是抄些经文,此事夫君就不要与母亲提及了,反正也抄不了几日了。”
“等我们搬走以后,我就不必再抄写经文了,这样也好。”
第二次,一刻钟里,阿棠已经第二次说她希望他能早日复明。
所有人都在希望,他眼睛能快些好起来。
宋衍轻声问,“倘若我永远都看不见,阿棠可会嫌弃我?”
阿棠只当他是对久治不愈的眼疾心灰意冷,便鼓舞打气,“当然不会,夫君这样好的人,我怎会嫌弃?”
“倘若夫君永远都看不见,可夫君的听觉敏锐,这一点谁都比不过,可见眼睛看不见,不是夫君的缺点。”
“只是若有一天,夫君能看见了,就是锦上添花的喜事。”
宋衍安静地听着阿棠用轻松语气说着的安慰话语,虽不曾言明,可他听出了阿棠话语中的小心。
他又一次绕过了眼睛的话题,只道:“那这些日子,你想想虎泉巷的宅子要如何布置,一应都按你喜欢的来。”
要搬家就需要清点各类行李。
阿棠心下一动。
那个人要在宋衍身边找一样东西。
搬家是一个时机,可以让她提前找到此物。
就看对方还会不会想与她合作。
亦或是在宋衍身边安插其它眼线……
她笑眯眯一边应着,“好,我会好好想想如何布置,只是不知那出宅院的格局……”一边盘算着。
宋衍便吩咐晨鸣去书架上,取装有那座宅院地契的匣子来,“这里头有那座宅院的图纸,你收着,无事时可以看看。”
二人谁也没提起被安排去砍竹子的抱琴,俨然是忘了这个人。
*
“她怎敢?”宋三夫人满腔怒气,狠狠拍了桌子。
她将抱琴去砍竹子一事全然当作了是阿棠为了惩罚抱琴,不将她放在眼中,还在宋衍跟前挑拨他们母子关系的所作所为。
“把她叫来,我倒要问问她,有没有将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夫人您先消消气。”一旁的嬷嬷连声宽慰,“此事是少爷吩咐的,您现在将少夫人唤来,少爷知晓了,怕是也会跟来,到时候不就叫旁人看了笑话?”
旁人便是长房和二房。
她们妯娌之间向来不对付,从前宋三夫人因为生出了人人夸赞的好儿子,在老夫人和皇后面前很是得脸,压了这两房一头。
而今因为皇后赐婚,一个宣家庶女做了三房儿媳,叫宋三夫人觉着没脸,还被那两房明里暗里嘲笑了不知几回。
她是半点儿都不想再看见那两房脸上得意的笑容。
听见身边人这般劝说,宋三夫人到底没真叫人去传话,只是心中怒气如何都散不尽,“都怪皇后,为何要给我儿赐下这样一桩亲事,不就是看着我儿如眼盲无用了,便随手给他指一桩亲事将他打发了,从前还说最疼他这个侄子,皆是假话。”
嬷嬷吓了一跳,“夫人,慎言,这样的话可不能胡说,隔墙有耳。”
宋三夫人哪里肯听,气的直哭,拿着帕子不停地拭泪,“我的命怎么就这样苦。”哭了半晌。
旁人只好又来劝她。
*
宋三夫人按捺两日,叫她等来了一个好时机,恰逢她娘家长兄归京,让她有了机会支开宋衍,将阿棠叫到了跟前来。
一早,宋三夫人便将他们二人叫到了跟前,“你舅父今日归京,你如何都该去拜会一面。”
宋衍知道他母亲肯定心中在盘算着什么,眉头微蹙,“既如此,我与阿棠一同去给舅父问安。”
宋三夫人见他护着阿棠,牙根儿都恨得直痒痒,也只得忍着,“你舅母还在路上,府上连个女眷都没有,她去做什么?”
“等会子,她还要与我一同抄经念佛,这才是正经事。”
阿棠在旁,也劝道:“夫君你去就是了,我在家中等着你回来。”
“等到舅母入京后,我再去给舅母请安也不迟。”
她倒是要看看宋三夫人今日会如何对她。
宋衍握了握阿棠的手,意有所指,“若有事,只管吩咐青娘。”
阿棠赶在宋三夫人动怒前,拦下了话茬,“不会有事的。”
宋三夫人等宋衍一走,便叫阿棠留下。
横看竖看,她都不满意这个儿媳妇。
“你可知你哪里做错了?”
话语中满是不喜。
阿棠佯装不知,低下头去,“儿媳不知,还请母亲教导。”
她谦卑的态度也没落着好,宋三夫人重重哼了一声,“自古儿媳妇就要在婆婆跟前立规矩。”
“我原是个宽宏大量,不愿苛责儿媳的婆婆。”
宋三夫人冷着眉眼,“只是你年纪小,又是姨娘生的,宣夫人怕是不曾好好教导过你,没个好规矩,我这当婆婆的,一把年纪了,还得来教你规矩。”
阿棠神色无波无澜,“母亲教训的是。”
宋三夫人道:“就从奉茶问安做起。”
阿棠依言照做奉了一盏茶,宋三夫人从头到尾挑起了毛病。
“奉茶时,双腿需得屈膝,上半身不得有半点晃动,双手托杯奉于胸前,杯中茶水不得摇晃……”
阿棠依言照做,宋三夫人等了快有一刻钟也不曾接过那盏茶。
又过了半刻钟,阿棠双手已是酸痛的快要支撑不住,茶盏轻晃了一下。
叫宋三夫人抓到了错处,“连茶盏都端不稳吗?”
“是,儿媳知错。”阿棠咬着下唇,强撑着双手保持悬空的姿势。
见她出了差错,宋三夫人气儿显然顺了一点儿,继续端着婆婆的做派,“继续,何时手不抖了,何时再说。”
又过了一刻钟,阿棠额头与发缝处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一旁不知是谁,小声提醒了一句,“夫人,上香的时辰到了。”
宋三夫人一天里,最上心的事情,便是上香念佛。
她终于冷着脸接过了茶,轻抿一口,“今日这奉茶的规矩,可懂了?”
阿棠屈膝行礼,“儿媳明白了。”
宋三夫人起了身,往佛堂去,“走吧,去佛堂,今日你就在佛堂抄写经文。”
阿棠跟在她身后从廊下过,榴花在一旁候着,神情担忧,阿棠朝她微微摇头,让她不要生事。
宋三夫人上过香后,就叮嘱,“好生抄经文,一字不能出差错。”
“是,母亲。”阿棠心平气和坐下,摊开了纸笔,蘸墨开始抄经文。
隔着佛堂的门扇,宋三夫人心情总算好了几分,吩咐两旁,“看好少夫人,没抄完不准她出来。”
她自回房去休息。
一旁的婆子倒了茶过来,一边给三夫人揉肩,一边道:“奴婢就说,做婆婆的给儿媳妇立规矩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夫人您瞧,少夫人还不是得你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这婆子话锋一转,“就是奴婢见少爷很是护着少夫人,当着夫人的面儿也是如此,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是要吃了少夫人呢。”
宋三夫人原本气消了一点儿,闻言又勾起了火,轻哼了一声,“也不知衍儿怎么就相中了她,那般护着她。”
“叫衍儿都与我母子离心。”
婆子便道:“自古孝字大过天,少爷纵使再护着少夫人,也大不过孝字去。”
婆子又是挑拨又是劝慰,叫宋三夫人心
她吃了一盏茶,小憩了片刻后,从美人榻上一起来,头晕目眩,脚一软,毫无征兆的摔倒在地。
惊得一旁的婆子丫鬟赶紧上前来扶她,“夫人,夫人。”
宋三夫人脚刚用力,疼的她直呼,“我的脚,别动,疼的厉害,一定是断了,还不快去请大夫。”
倒叫两旁忙乱起来,一时赶紧去请大夫,一时又赶紧扶着宋三夫人站起来。
阿棠抄写到第六页经文的时候,忽闻外头脚步凌乱。
佛堂就与三房一墙之隔。
她专注而又平和,不徐不疾地抄写着经文。
左右二十页经文,慢慢来并不急。
守门的婢女婆子们,时不时就往阿棠身边走来,见她提笔写字的手手腕红肿着,却仍然在抄书,一时也不敢大声催促。
等到经文抄写完成,那已经是晌午过后的事情了。
她收拾好了二十页经文,叫了门口守着的婢女过来清点,“不知母亲现在可要叫我到跟前去?”
婢女自去传话。
宋三夫人脚踝肿胀的泛着青紫,疼的丝毫不敢触地,也不敢套鞋袜,只搭在床榻上。
这副模样,她自觉丢脸,不能让儿媳妇瞧见她的狼狈。
闻言便道:“让她回去,今日,我想再不见她。”
阿棠顺利脱身回三清园,榴花在半道上候着她,见她揉着手走回来,心疼的给她揉手:“夫人也真是的,怎么能让姑娘端茶小半时辰都不接呢?”
“还叫姑娘抄经文。”
“姑娘,你手都红成这样了。”
天底下,果真是婆婆最恶。
她实在气不过,“幸而老天爷有眼,叫她摔了个大跟头。”
“这才几日,你就忘了你家姑娘并不是个良善人了?”阿棠漫不经心道。
榴花这才反应过来,替她家姑娘报仇的可不是老天爷,是姑娘自己。
阿棠抬眼,漫不经心看向前方,清秀脱俗,一贯笑眯眯的脸上,神情淡漠。
自打入了宋家大门,她已经好些日子不见她家姑娘这般冷漠的时刻,毕竟这些日子,姑娘总是笑模样,特别是在宋三公子面前。
轻瞥见前方一道靛蓝衣袍,阿棠忽而勾了一抹笑,淡漠散尽,她快步迎了上去,“夫君。”
榴花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呼了呼气,转换了心情跟上去。
心下叹服,姑娘变脸当真是神速,连她都差点反应不过来。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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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