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被人这样赶着认儿子,薛是有点不知所措。
他那张清俊的脸上浮出无奈:"小友,这是做什么……你我这年纪也对不上啊。"
薛岭抿唇不语,长长的睫羽垂下,难得泄出几分愤郁的神色。
池盈半步向前,给薛岭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打圆场道:"敢问现在是什么年份?"
"真历五十六年。"不知面前的人为何突然问起年份,薛是答得有些迟疑。
游戏的主线时间发生在真历七十八年,已知薛岭二十二岁。
这么一推算,池盈心下已有定数。
也不知道路弥究竟使了什么把戏,竟然能够让人穿越回二十多年前的世界……
当然,也可能不是穿越……
"不要开玩笑,小薛,这世界上巧合的事情多的去了。"池盈笑眯眯地拍拍薛岭的肩,每一下动作都带了些力道,像是在暗示什么,"现在算来,你的父亲应当有五十多岁了。眼前这位先生怎么看都未到半百。认错人了,赶紧道歉。"
薛岭不可置信地望向她,他不理解为何池盈不帮他解释,甚至还要求他道歉。
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使劲向下压了压。
"快呀。"
薛岭垂目拱手,低声道:"对不住,是我认错人了。"
"无事无事。"自认为误会已解开的薛是连忙摆手,"二位是要前往何处?如若不急着赶路,可否赏光前往薛家庄稍作休憩。也好让我备点薄礼,以表谢意。"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池盈拽着薛岭回礼道谢。
前往薛家庄的路并不长,进城之后步行一刻钟便能看到薛家的牌匾。
不愧是医药世家,药香伏巷绵延,池盈还未踏入正门就已嗅得药材的清苦味道。
"二位先跟我去会客厅小憩,待我吩咐下人备好膳食……"薛是一路领着他们走向会客之地,却没想到推开门后却是和满屋的人大眼瞪小眼。
坐在主位的男人最初是拧眉瞪向他们,在看清薛是之后瞬间变了神色。
"大哥?你……"他颇为扭曲地扯起嘴角,"你回来了……"
对于薛是的到来,满屋的人神情各异。
池盈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的表情绝对算不上友善。
"阿非,你们这是在?"薛是的神色一片茫然。
"啊,我召集各位药堂堂主前来对账。"薛非哈哈一笑,表情自然了许多,"各位说是吧。"
屋内其余人纷纷点头应和。
"哎,这二位是?"薛非的眼神落在了薛是身后的二人身上,看到薛岭的脸时,他也有一瞬的怔愣。
"我在城外碰上了一群地痞,是这二位路过救了我。"薛是为薛非引荐二人,把之前的事一一托出——包括薛岭叫他爹的事情。
"哈哈哈哈,真是奇妙的缘分啊。"薛非听罢,爽朗大笑,"若不是上午刚见过我那侄儿,我恐怕要怀疑这世上真有什么仙术,能使少年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大哥,前些日子来求药的那人还没离开呢,他中的毒稀世罕见,恐怕只有你能救他了,这里放心就交给我吧。"明明是笑着的,但池盈偏生觉得他望过来的眼神暗藏杀意,"至于二位救了大哥的客人……那自然是薛家的座上宾,必然要受到最高规格的礼遇……"
薛非极为熟练地喊来下人,嘱咐他们为客人准备晚膳,又不动声色地将薛是等人推出房门。
那扇雕刻精致的大门就在他们眼前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池盈:……
真是把针对写在脸上了,好歹藏一下啊。
"抱歉啊……"薛是尴尬地摸摸后脑勺,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我就是一书呆子,给人看诊配药还算擅长,执掌家事什么的我真的做不来,只好让弟弟代为行事。"
"我先带二位去客舍吧。"他像是哄好了自己,很快又挂上温和的笑容,"刚刚二位也听见了,我等会儿还需去为一位客人看诊。"
薛岭冷不丁地开口:"一位中了稀世奇毒的客人?"
池盈一下子想起薛岭在剑庄曾说过——"只有一个中过御蛊毒女奇毒的人活了下来"。
算算时间,那个客人不会是……陶酥吧?
"那位客人的姓名可是陶酥?"池盈开口请求道,如果是陶酥的话,她真的很想跟着薛是一同去看看。
"嗯?"薛是迟疑了一下,没有直接作答。
池盈意识到他应当顾及病人的**,连忙解释道:"抱歉,这个请求是有些唐突了,陶酥是我二人的一位故人,他曾有恩于我们。"
薛是对上池盈真挚的眼神,有些触动,但还是回绝了。
"二位先稍作休息吧,我不知那位病人的名讳究竟是什么,但我会替你们转达想与他见一面的请求。"
"多谢您!"池盈见好就收,"不过您还是救人要紧,至于我们,找人问问就知道客舍怎么走了。"
薛是感激地道谢,便匆匆离开了。
池盈和薛岭由一位下人带路,轻松地找到了客舍所在之地。
确认四下无人,薛岭才闷闷开口:"为何不让我直接说。"
"小薛。"池盈叹了口气。
说实在的,不是她不想真心待人,但有时候全盘托出并不会让事情变得更明朗。
当初她头脑一热就把自己"世外之人"的身份告诉了全部小伙伴,但这样行事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池盈不得而知。
"很难解释,现在无法证明自己。说了也没有意义,只会让我们显得更可疑。"池盈说。
"可以证明。"薛岭一把将袖子撸起,他的肘关节处赫然出现一块蝴蝶胎记,"他看了便知。"
"然后呢,要如何解释你为何一夜之间变成大人了?"
"如实告知。"
池盈的眼神轻飘飘落在薛岭身上:"他相信了之后又能怎么样?你能做到什么事情?"
"我就能改变……"薛岭惊觉自己被套话了,瞬间止声。
他本能性地想后退几步,却措不及防地被池盈拉住袖子,慌不择路时的抬眸,眼神便直直与她相撞。
"小薛。该说实话了,你究竟想让我帮薛氏,又或者帮你做什么?"
薛岭继续保持沉默,池盈步步紧逼。
"让我猜猜,你和压星楼达成了交易,但是交易中非常重要的一环需要世外之人才能达成。"
薛岭的头愈发低垂,神色不明。
"小薛,但你算漏了一点,就算你把我拉入局中,我也有自己的方式可以离开。"
其实池盈自己心里清楚,在找到许今怿之前,她大概率是没办法离开这里的,但眼下发生的一切,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都在系统的计算之内。
"叮——请玩家继续逼问薛岭,主线任务'七道刻痕'进行中。"
果然,系统提示音的响起又给池盈增添了底气。
"求人帮忙总要拿出一点诚意来。"池盈一字一句地说,眼神如刀,毫不避让。
薛岭终于抬头,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上像是刷了一层白漆,凄艳又衰败。
"你猜得没错,压星楼允我一场真相。"
"你父亲的真相。"池盈的语气很肯定。
"是的。"薛岭点头,"压星楼有一法宝,心灭境无轮盘,可以让人以真身入梦的形式,观过去占来路,我恳求他们为我占卜我父亲死去的真相。"
"他们同意了,代价是要我将一位'世外之人'带回薛家庄。至于他们具体想做什么,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现在你同我一起进入到了心灭境无轮盘所构建的梦境之中。"
池盈沉默了许久,她不愿再将眼神停驻在面前的人身上,狠心道:"所以从半花村的相遇开始,你就是有备而来?"
"是,但不全是。"薛岭的语速依旧很慢,与往常不同的是声音中有些许哽咽,这倒让池盈很是意外,"压星楼的人告诉我,只要呆在半花村静等时机就行。"
"然后我等来了你们。"
薛岭见她不愿看自己,更加低落:"对不起,我不知道压星楼会对你们出手,真的不知道。"
"就算知道压星楼可能会加害于我们,你也会这么做,就像现在,你还是将我拉入局中。"池盈的语气依旧平稳镇定,但却干脆利落地掀开了遮羞布,毫不给薛岭辩驳的机会。
"抱歉。"薛岭只是重复着道歉的话语,"我真的很需要真相。"
"真相就是。"池盈抬手指向先前薛非所在的方向,"你叔叔毒害了你的父亲,然后夺取了家主之位。"
"还囚禁了我的母亲,对吗?"薛岭凄凄地笑道,悲凉和恨意在他的眼睛里扭曲沉淀,最终化成两串凝实的泪,"我都猜得到,但是我就是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这些的。"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几个饱含怨毒的句子从他唇间溢出,"都看清楚。"
池盈慢慢地走至薛岭面前。
"薛岭,你有把我们当过朋友吗?"
泪水乍然凝在眼内,要落不落。
在听清池盈的问题之后,薛岭迅速点头:"当然有。我不知道他们会伤你们……我想治好你们……"
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池盈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薛岭愣愣地看着她。
池盈一拳砸向了薛岭那张漂亮的脸蛋。
突如其来的"友情破颜拳"直接把薛岭打得仰倒在地,当场宕机。
一行艳红的鼻血蜿蜒直下,流入了薛岭的领口,狼狈的模样属实有些滑稽。
"我的嗓子,痛了数十日,给你一拳算是轻的。"池盈居高临下,垂目看他,"我没办法替其他人说原谅,所以等梦境结束,你自己去和他们解释。"
"至于现在。"池盈缓缓蹲下身,一手揪住薛岭的领口,"你想做什么我管不着,但要是被我发现你还想算计我,就算是死,我也会拉你同归于尽。"
薛岭的领子被揪住,骤然的拉力使他喘不过气,缺氧让视线开始模糊。
唯独面前的那双眼睛,她那双压抑着怒气的眼睛……
如此耀眼。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雪地里熊熊燃烧的薪柴,那可以燃尽万里苍茫的温度。
"咳咳……我不会的。"
他听到他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