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这般,赵鲤在都城里的第一个春日,就这么过去了。
她依旧是个闲散又忙碌的小郡主,没有什么正事可做,又要做一个佯装刻苦读书的学生。
经过小山亭时,正看见有一华服高髻的女子在亭子里休憩,对方也看见了她,懒怠道:
“这是什么人,瞧着是个生面孔,又有新人进宫了?”
红樱跟在后面小声提醒道:“郡主,这是青阳长公主。”
青阳长公主高高地昂着头颅,服帖精致的鹅黄妆面,看上去衬得她高贵典雅。
只是衬得如此,长公主应该是比较偏向先帝样貌的,在阖宫美人的对比之下,就显得比较中人之姿了。
青阳长公主的丈夫是白相之子,如今是翰林院的学士。
内侍道:“这位是年初开春进宫的忠贞郡主。”
长公主将她打量了一番:“听说他那么喜欢,这般看着,瞧着也不过如此嘛。”
赵鲤听着对方趾高气昂的声音,就暗道不妙,再被内侍一介绍,她就不得不走过去了。
“臣女赵鲤见过青阳长公主。”
“啧啧,还有人能讨他的喜欢?”青阳长公主掩着唇,呵然笑出声,露出半点不掩饰的讶然之色。
这语气听上去,可不是什么好话,果然,下半句就是:“那可真是倒霉透了。”
赵鲤腼腆地垂首道:“长公主玩笑了。”
青阳长公主显然对皇甫翊没有半点敬畏,可能是做姐姐的缘故吧。
她拿着小银叉子,插了一小块海棠糕,继续无所谓道:“他自小就不讨人喜欢,想必你在他身边,也是担惊受怕的,怪可怜的呦。”
可怜?赵鲤心想,那倒没有。
在宫里,这是个难得的脾气,不是指她人有多好,而是说话不会似是而非,像淑妃和太后那样,说一半留一半。
叫人云里雾里的听不懂。
以至于直言爽语的让人感到不适。
赵鲤道:“陛下心怀慈悲,赐我封号,此恩臣女莫不敢忘。”
“切,他算是什么好人,拿这些有的没的来打发人,真正的好事不肯做半件。”青阳长公主瞬间就怒上心头,语气不屑一顾。
赵鲤听这意思,难道是为了谁打抱不平,她错估了这位锦衣玉食,不通世故的长公主了?
“连自己亲姐姐的忙都不肯帮,说出的话是人话吗,养什么面首,那不是挑拨本宫与夫君的情谊吗,叫本宫让天下人耻笑,拢不住丈夫的心。”
赵鲤觉得,长公主有点深闺怨妇的潜质,临走前还听她说,自己的丈夫不敬重她不亲近她,又抱怨皇甫翊不通人情,只要他一句话,也不愿意帮她数落一番丈夫,撑一撑腰。
“殿下,臣女要到蕴章殿去。”
这夫妻间的琐碎矛盾,赵鲤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起身告辞并问道:“长公主也要去觐见陛下吗?”
“到那地方去做什么,”青阳长公主眸光凝了凝,以匪夷所思的语气惊讶地说,随后哼了一声,张扬道:“随心所欲又讨人嫌的,谁要去见他。”
本来,赵鲤一直有个疑问,就是当初太后娘娘为什么,不是送长公主到萧妃身边,而是送了比较年幼的皇甫翊。
现在算是彻底懂了,这长公主,着实不大聪明的样子。
送过去,怕是干不了皇甫翊那么“了不起”的大事。
她到了蕴章宫时,托青阳长公主的福,比平常晚了一刻钟。
赵鲤掀帘入内,窗内掠入清风。
皇甫翊脱掉了外衣,显见是太热了,正倚眉一只手捧着莲花,指尖淋水。
一个太监正领着端着汤的宫人站在一旁,轻声道:“陛下,太后娘娘让人送来了红枣银耳汤,道陛下为国事操劳,要记得劳逸结合。”
“回去就说多谢太后,此乃朕分内之事,算不得劳累。”皇甫翊摆了摆手,连说一句前去谢恩这种面子情都不肯做,就姿态懒怠的交代了一句。
分内之事?这一句,大概会将太后气个半死。
到了那边,太监又得替陛下适量遮掩。
但跟在这母子二人身边侍奉的,有怎么可能是简单货色,这太监神情不变,只垂头应了是。
“对了,把汤给许贵仪送过去,叫她安分些,别仗着内侄女的身份,总在母后身边吹耳旁风,摇唇鼓舌。”
宫里是没什么风波,宫外却波澜涌动,皇甫翊折辱鲁王的行径在他们看来,就是无端之举,变态凶残。
他可不是个好脾气的皇帝,被人骂到了头上,就要抓人撒火的。
所以,皇甫翊趁机罢黜了不少官员,当然,位置都不太高。
谢太傅和白丞相在朝堂上低眉顺眼,劝谏了几次过后,也慢慢对此视而不见,妥妥的被昏君折腾到疲惫不堪的辅弼重臣。
反正不伤筋不动骨,就能看到皇甫翊自取灭亡,他们当然没有阻拦的意思。
“怎么这么久才来?”皇甫翊这才抬起头,看向来迟的赵鲤,他一向不允许她迟到早退的。
这点比较像是个正经的夫子了。
赵鲤随手摊开书本,随口答道:“遇见了长公主,被留下说了两句话。”
“她说了朕的什么坏话?”皇甫翊厌烦地皱了皱眉,但又很在意的模样。
“长公主只说陛下行事过于随心所欲,不讨人喜欢的,也未曾喜欢人的。”
皇甫翊抬眸沉吟了一下,说:“她这么说的吗?”
赵鲤挑眉道:“所以,这些说的,都不是陛下所为?”
“谁说不是的。”皇甫翊一脸的不以为意。
赵鲤一脑门子的官司,彻底凌乱了:“……”
那你阴阳怪调的,像是被冤枉似了的,摆什么脸色?
皇甫翊发了个牢骚:“说得好像朕多满意他们似的。”
赵鲤居然听出了一股不服气。
“下次不必为了这些人耽误时间,光阴如水,时间紧迫,你懂不懂啊?”皇甫翊一脸深沉地道。
看得她都有点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挺罪恶的。
赵鲤:“噢,懂了。”
“你在想什么没用的东西?”皇甫翊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赵鲤迅速拉回了飘走的思绪:“臣女是在想,长公主看上去和陛下素有嫌隙。”
皇甫翊满不在乎地笑了声:“她的丈夫是谁,朕又是谁,她讨厌朕岂非理所当然。”这话说的,他自己倒像是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丈夫和皇帝弟弟。
赵鲤心想,这选都不用选啊,只要有了后者,前者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换一个是一个。
“更何况,母后待朕,并不好,太后从不喜朕,只喜欢朕的三弟,但最后登上帝位的却是朕,她自是亦然。”
阿靡略有吃惊,无端端的,陛下讲起这做什么,但也没有打断,她也委实好奇,陛下对太后的态度,着实疏离冷淡。
皇甫翊意味深长道:“和她说话都是白费力气,早年间母后忙于争宠,又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便不曾敦促她好好读书。
后来母后得了宠,就更只是仗着宠爱横行跋扈,如今眼界也就囿于方寸之地,拘泥于丈夫一人,阿靡你万万不可如此。”
赵鲤听了都有些微妙的心酸了,这话跟她爹说的似的。
她调整了一下心态,掷地有声道:“是,阿靡谨记,定不会迷失自我,好生进学读书,不辜负陛下的厚望。”
“这就好了,朕也不枉此生了。”
糟了,更像是她爹了。
不,不对,她疏忽了一点,若是说兄弟的话,皇帝是只有一个,但对于长公主来说,她有两个兄弟啊。
赵鲤顿时表露出我懂了,但是又不得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当然不需要她提出问题,皇甫翊自以为,看透了她的想法。
“想说什么就说吧。”
赵鲤立即挺直了腰身,瞪圆了眼睛,倒吸一口冷气:“难道,是裕王有篡权夺位之心?”
“噢,”皇甫翊一脸恭喜你猜中谜底的笑:“这可是你说的,朕可没说过噢。”
赵鲤盯着他,心就茫然了。
你在得意什么,要夺你的位,抢你的人,还要你的命。
皇甫翊没有给她太多发现自己脑袋有病的时间,转而道:“方才你听见了吧,太后为她的内侄女家讨官位呢。”
“原是如此。”赵鲤执笔蘸墨的手一顿,那还真是天下第一好姑母啊,“听起来,陛下是没有应允的。”
“对啊,太后想要提拔许家人岂不简单,何必绕个弯子来与朕说,无非是想要敲打敲打朕罢了。”
“听说,你去见了吕昭仪,是不是说了吕家父兄的消息?”这就涉及到了宫规的问题了,她们不该说那些话的。
“臣女惶恐。”赵鲤心下一慌,听上去,她和吕昭仪说了什么话,皇甫翊这明显是很清楚的。
“没关系,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皇甫翊单手撑腮,摆弄着莲花随口道。
正是这样有意无意的放纵,才让赵鲤感到很心慌。
转念一想,她又不是如淑妃她们一般,是太后等人安插到他身边的眼线。
对付她有什么好处呢,赵鲤心态也就坦然了下来,只是,探听她们讲话的人,究竟是她为了听吕昭仪,还是她呢。
“只是你呀。”
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