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受了伤的缘故,他没有使得多大的力,谢幼萝踉跄几步便稳住了身子,再看裴珩,双眼紧闭着,脸色比方才还要苍白,胸前染红了一片,定是她刚刚给压的,她蹲下来,微微打着颤地手伸了过去,凑到男人口鼻间。
还有气,谢幼萝安了心。
却见裴珩突然抬起手扣住她的腕子,谢幼萝愣了愣,微微用力挣了两下,他的手便松了去。
谢幼萝定了定神,试探着喊了他几声,屋里静默许久。
她有些慌了,忙去唤白越请大夫。
白越瞧出了不对劲,脸色蓦地严肃起来,“还请姑娘守着爷一会子,我得进宫去,请贺太医。”
“这种时候了怎就还要去宫里边找人?”碧云觉着奇怪,“哪里耽误的起。”
这人莫名其妙消失了几日,三更半夜地,突然带着一身伤回来,谢幼萝猜其中定是有什么事,她竖起一指,贴在唇边,示意碧云不要说话,复转身进了屋,屋里血味重,她开了窗,又凑近那软塌,望着榻上的人,白生生的俊脸了无生气,病在榻上的男人,眉眼没了平日里的清冷凉薄,仔细一看,竟也能瞧出一丝温和来,微微蹙着的眉心,又有几分可怜,想到这,谢幼萝满心的愧疚,若不是她,他也不会这样。
所幸白越做事效率是极高的,没多久便带着贺太医匆匆进了来。
谢幼萝退至门边上,望着丫鬟们进进出出,血水来回换了几盆。
裴珩是半柱香后醒来的。
谢幼萝得了消息便进了去,男人已换了一身中衣,伤口显然是重新包扎过了,他半个身子倚在床架上,丫鬟们已经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贺太医与白越。
想着这几人是有事要说,谢幼萝远远望两眼,转身欲走,却听裴珩低着声道,“过来。”
她前番害他伤口崩裂又见血的,这会子自是他说什么听着就去做的,于是乖乖走过去。
贺太医摸了摸半白的胡须,他是跟着裴珩与萧辞十来年的人了,除了那沈宝蔻,是再未见过哪个女子在督主府待着且能近裴珩身的,他打量着谢幼萝,这张脸轻灵与娇媚浑然一体,当真是生的叫人惊叹。
白越这时咳了咳,贺太医回过神,见裴珩正拧着眉看自己,忙躬身道,三爷这伤,怕是要养上几日了,”他看了几眼谢幼萝,语气颇为暧昧,“气血不过太旺,若是克制些,一个月后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谢幼萝没太懂是何意思,却听白越笑出了声,“贺太医,您误会——”
裴珩剜了他一眼,“闭嘴。”
时候差不多,贺太医收拾药箱子,临走前想起了萧辞交代的事,于是道,“三爷,萧掌印叫我传个话,说是明日过来。”
裴珩点点头。
谢幼萝一旁听着,虽不晓得这太医口中的萧掌印是谁,但却知道明天是有人过来探望他的。
白越去送贺太医。
那边丫鬟又熬好了药。
碧云接过了手,还没碰到那玉瓷的底,就听裴珩道,“都退下去。”
碧云是个聪明人,三两下就将那药汤送到了谢幼萝手中,“姑娘,小心烫。”说完就同那丫鬟一道退到了门外。
谢幼萝坐在床榻旁的杌子上,心想这人不会是要自己给他喂药吧,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裴珩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拿了药,一口喝了下去。
谢幼萝惊了声,道,“三爷,这药是烫的。”
裴珩面色无常,“既是忧心本督,方才怎还压得叫本督晕了过去?”
谢幼萝忙辩解,“阿萝不是故意的,再说那会子若不是您反手将阿萝往后拉,也不至于如此。”
“那倒是本督多事了。”
谢幼萝闻言,脑袋摇得跟小浪鼓似的,满脸无辜与冤枉,最后索性撒嘴子道,“这事如何都是阿萝不对,做事不仔细,横竖都是不占理的,三爷怎么说都成。”
裴珩眼神在她脸上兜了个圈,她这副吴侬软语的腔调自不是京城人,先前只叫人查了她在赵家的事,别的倒是一概不知,他想起那菩提珠子和玉兰点翠步摇,捻了捻指腹,慢声道,“你是晋州人?”
谢幼萝听了抬头望他,眼底尽是愕然,“三爷是如何晓得的?”
裴珩并紧两指,又合着眼答她的话,“口音听着像。”他说话的腔调突然变得很冷静,再抬眼时眼底一片漠然,“本督从前在那地住过几年。”
依这话,住在晋州这件事应该是发生在当年从佛寺里被接出来之后,许是被皇帝外派过去办事的,谢幼萝应着他的话,问道,“小地方,难为三爷还记得。”
裴珩抿了抿唇,面上皮笑肉不笑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谢幼萝瞧着心底直发虚,缩着脑袋,不敢继续说话。
好在她没在这继续坐多久,裴珩便示意她可以回了。
第二日,谢幼萝早早起来,虽然昨日那人笑的渗人得紧,但这伤口裂开也是因她而起,人家又是收留了自己,识趣点晓得感激的也应当主动做点什么。
碧云见她在灶台忙活着,没一会那新鲜鸡汤的香味便飘满了院子,“想不到姑娘还有这般手艺,督主府的厨子怕是还比不过姑娘。”
谢幼萝将汤盛起来放进食盒,她母亲是名满晋州绣娘,其实不仅这绣活好,便连厨艺也是上等的,幼时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倒是学了不少,那些记忆很是珍贵,叫她一点一滴也不敢忘了去。
也不知他醒没醒。
谢幼萝自是不敢扰了,便将东西交给白越,不料白越却道,“姑娘进去吧,爷说了,这汤还是趁热的喝,小的粗手粗脚的,做不来这等子细腻活。”
谢幼萝无法,只得跟了上去。
白越隔着门通报了一声,没多久便听裴珩道,“进来吧。”
过了一晚上,裴珩气色好了许多。
他也未躺着,披了件深色单衣,坐在桌前。
谢幼萝边打开食盒边道,“昨日到底是阿萝不对,叫您受了这么大的苦,今儿一早便做了这鸡汤,给三爷好好补补身子,就当是阿萝一点心意了。”
裴珩望了望她那双手,玉指纤纤,葱白细嫩,分明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才是,不想竟也是能染几丝烟火,见他不语,她咬咬唇,突然讨好地弯了弯眉眼,软声道,“做了近两个时辰,三爷合该尝尝不是?”
裴珩微微凝神,不再看她的手,接过白瓷碗,喝了几口,味儿有点偏咸,正想撂下汤匙,却见她捧着下巴,仰着一张小脸,眨巴着眼看自己,眼底微亮,隐隐几分期待,犹如一个等着打赏的孩子。
他轻轻摩挲着碗底,撂下汤匙,一口饮尽。
真真是咸的齁得慌。
谢幼萝眼巴巴看了会,终于听他道,“味儿不错。”
谢幼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作势要给他再盛上一碗,裴珩嘴角抽了抽,抬手在她肩上按了按,“本督今日胃口不大好,喝一碗便足了,剩下的留着,晚些时候本督再喝。”
许是喝了汤的缘故,他的手心滚烫滚烫的,谢幼萝叫他这一下按的微微颤了颤,一时间站了起来,又觉得自己反应过了些,面上讪讪的,道,“既如此,那阿萝便走了,三爷好生歇息吧。”
“去吧,”他顿了顿,又道,“你的亲事,本督已叫人着手办了。”
谢幼萝微愣,原以为他是玩笑话,敷衍自己,没成想竟是做真了,她点点头,依旧是那句话,“由三爷做主就是了。”她说完便转身离开。
裴珩低眸看着那见了底的汤碗。
这时落地长屏后走出一人。
身量与裴珩一般长,面白如玉,一双丹凤眼,唇边拈着疏淡的笑,深色曳撒上金丝走线,百转千回后一只金蟒匍匐在胸前,“她是谁?”
裴珩起身躺回榻上,微微屈腿,“老四媳妇。”说完拧了拧眉,又道,“和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