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薇珂走出来,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回到过去,或者以为,眼前不过是一个梦,是梦带她回到几个月之前的那个场景。
不,她此刻的大脑是清醒的。
她明白,这一切都是现实!
她的脚踏在柔软的沙子上,这感觉是真实而熟悉的,她看向天空,看向四周,这眼里的景色也都是熟悉的。
她看着眼前这片熟悉的景色,马上泪眼模糊。
忽然,她感觉到背后有风吹过来,她猛地转身。
她的身后,一个银白色的椭圆形物体,正徐徐往空中升上去,在初升的柔和阳光的照耀下,它周身都散发着耀眼的淡金色光芒。
这个物体也是熟悉的。
“伊斯特,真的是它?”
陈薇珂整个人像是失去知觉,只有眼睛能动,能感知,她目视着伊斯特。
它又像上次那样,飞过她的头顶,往岸边的树林飞去,很快,飞过高耸的树木,在她的视线里消失。
她感觉到脸上有眼泪在流,但是她的嘴角却不自觉露出微笑。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
“伊斯特,你又回来了,可是,就只有你吗?就只有你出现在我面前吗?”
她的眼睛继续仰望着天空,她的嘴里在喃喃自语。
周围没有人回答她,只有温柔的海风从蔚蓝色的海面上吹过来,只有海浪声从远处传过来,传进她的耳朵。
此时,在东面的海天交界处,一轮火红的太阳,已经挣脱了大海的羁绊,从海面上跳出来,露出完整的身躯,轻松地缓缓地升上更高的天空。
陈薇珂把视线从天空收回来,她看看左边,是一望无际的宁静沙滩,她又看看右边,同样是一望无际的沙滩。
她转身,选择往左边的沙滩走去。
她清楚记得,上一次,当她踏上这片沙滩,她选择的也是左边的沙滩。
走了一会儿,阳光渐渐浓烈,她感觉到热,停下脚步,把身上厚厚的冬装脱掉拿在手里。
她继续往前走。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看看前面,前方依然是一望无际的沙滩,像是她永远无法到达的尽头。
不,她相信自己这一次一定能到达。
又过了会儿,她忽然转身,看看自己的身后,还是一行长长的孤独的浅浅脚印。
不,不止是一行脚印。
还有一个人。
是一个男人。
一个熟悉的男人,正沿着她那行脚印,在向她走过来。
她呆住不动,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男人已经慢慢走到她面前,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陈薇珂,你好吗?”
她的身体像是一下失去控制,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于是,眼泪在不停往外滴落,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完整的字。
好在,时间慢慢恢复了一切,陈薇珂终于能张开嘴说出一句话:“瑞,真的是你吗?”
“真的是我。”瑞,露出微笑,他伸手擦下眼睛。
“你好吗?”陈薇珂说话的同时,伸出双手,在自己眼睛上用力抹了几下。
“我很好,你呢?”
“我?”陈薇珂无法一下说出很好两个字,她不确定自己的状况算好还是不好,她并不想纯粹为了去安慰别人,就说自己过得很好。
“你为什么也回来了?你不是说你必须离开这个岛,必须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吗?”她问起其他问题。
瑞还是在微笑,但带着点苦涩,“这中间发生很多事情,我会告诉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不过......”
瑞停止说话,忽然伸出双手,做出一个想要拥抱的动作,并迈步向前跨了一大步。
陈薇珂看见他走近,却猛地往后退一大步。
“瑞,你应该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以前告诉我的都是假的,到现在,我就只知道你的一个名字,关于你的所有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想,你对我来说,其实,还只是一个陌生人!”瞬间,陈薇珂的大脑清醒了点。
“我只是一个陌生人?”瑞先是露出点苦笑,然后点点头,“对,在我说出我的真实身份,让你知道我到底是谁之前,确实是一个陌生人。”
陈薇珂点点头。
瑞并没有马上开口,他抬头看看头顶那个热情的太阳,忽然向树林边上的一棵大树走去,“我们去树荫下面吧。”
她不反对,跟着他迈出步子,向树荫下走去。
此时的太阳,已经让她感觉热情过头。
陈薇珂选择坐在离他一米多远的位置。
瑞的眼睛扫视了周围一圈,“这个岛上,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她听了这句话,没回答,就只是认真盯着他。
他先看了她几秒,才又继续说道:“好吧,我会告诉你,关于我是谁,其实我以前说过的那些,并不都是假的,我出生在美国的佛罗里达州,我父母确实是在我十岁的时候离婚,我确实很早就学会独立,这让我顺利进入大学,之后,为了能用最快的时间还清上学欠的贷款,同时也是为了满足我从小就有的飞行梦想,一毕业,我就选择成为一个海军航空兵,没多久,我就进入了海军航空站的训练基地......”
“你真的是美国人?而且是个美**人?”陈薇珂的心,在往下沉。
瑞点点头,“这只是一份职业,不过,并不是我首要的梦想,飞行才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距离海滩很近,我记得,每到夏季,都会举办一场飞行表演的盛会,其中有个叫飞行天使的编队,每次当他们飞过天空时,会在天空上留下五颜六色的长长彩带,这在幼年的我看来,简直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事情,这样,当我成年时,要去尝试做同样的事情,就变得非常的自然......”
“你杀过人吗?”不知怎么地,陈薇珂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瑞摇摇头。
“没有?”陈薇珂有点不相信地又问。她并不是一个完全不关注新闻的人,从她看过的关于他的国家的新闻,很少有好的内容。
“我只是驾驶飞机飞在空中,接触不到地面的人,不过,我参加过战争,在战争中执行过很多次任务。”
“什么任务?”
瑞在思索,该怎么来准确表达。
“我明白了,是往下面扔炸弹对不对?”陈薇珂想到了答案。
瑞点点头。
“那,为什么你还否认杀过人?你以为你往下面扔的是糖果,不会把人炸死吗?”这刻,陈薇珂的语气不太友好。
“我不是否认,我只是认为,我理解的杀人和你问的问题,是两个概念,在我看来,杀人是指面对面用武器或者不用武器将对方杀死,而我只是在执行飞行任务,只是驾驶着飞机,飞到任务需要的区域,至于把炸弹扔下去,那也是我的机上搭档在操作。”瑞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并没有明显的羞愧表情。
陈薇珂看了,不由冷笑了下,“这完全是狡辩,不是你亲手在操作,你就不算在杀人吗?”
“我认为,如果单纯从逻辑上来说,我确实没有杀人,首先,投弹的命令不是我发出的,其次,具体执行也不是经过我的手,我觉得,更准确的说法,我只是任务里的一个零件,就跟飞机上的任何一个零件的作用是一样的,我想,你不会去问飞机和飞机零件同样一个问题,对不对?”
陈薇珂呆住,呵,真厉害的狡辩,一时间,她竟然无法反驳。
她有点郁闷,心里像是被什么堵住。
“当然,我承认,这些任务造成了人员伤亡,但我认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是必要的,因为可以去阻止对方国家给别人造成更大的伤害!我们当时的任务,目的就是要让对方停止伤害无辜。”瑞接着说。
陈薇珂听了,又是冷笑,“为什么我觉得,你说起这些,像是很骄傲?难道那个国家伤害过你们什么,你要去维持正义吗?”
“骄傲?或许对最开始的我来说,是会有,我最初参加战争,是觉得很正义,我认为是在阻止侵略,这是在做正义的事情,只是,后来,我也明白,无论是什么战争,都会让无辜的人白白死去。于是,在战争结束后,我决定退役......”
“退役?那为什么,你又驾驶着伊斯特出现在我们国家?”
“我一个人无法决定我的未来,我的职业首先要求我必须服从一切命令。”
“所以,你就开始像个小偷似的,驾驶着伊斯特跑到我们的地方,是吗?”陈薇珂又是一声冷笑。
瑞开始沉默。
陈薇珂继续问:“伊斯特到底是干什么的?难道,你驾驶着它到我们的地方,也是要扔炸弹吗?”
“陈薇珂,你不要瞎说!伊斯特是毫无杀伤力的一种飞行器,它从来就不是用来杀人的。”
“哦,我知道了,它是用来偷窥的,对吗?就像一个小偷一样,偷偷摸摸的来偷窥我们,瑞,我不懂,你刚才说你以前参加的战争是为了阻止侵略,是正义的,那现在,你驾驶着伊斯特到我们这里来偷窥的时候,也是正义的?难道我们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吗?或是我们做了什么伤害你们的事情吗?可实际上,我们从来没对你们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我也没觉得我们有哪里伤害到你们,反而是你们一直在伤害我们!”
“那不是偷窥和伤害,只是必要的侦查!”瑞轻声说道,说的时候并没有看她的脸。
“必要的侦查?我们需要你们来侦查什么?我们难道不会过好自己,要你们来侦查?难道我们自己不会管好我们自己,要你们来管吗?真是太好笑了!就好像一个邻居到隔壁来偷窥,还狡辩说是必要的侦查,你觉得这样不可笑吗?你难道觉得是对的吗?”
“这跟对不对没有关系,我觉得这个是必要的一种侦查,这是一种和平的手段,没有伤害的,也不会造成任何伤亡。”
陈薇珂又是冷笑,“看来,你对于伤害的理解,跟我对于伤害的理解,真的是完全不同。我认为,你这样的理解,很自私,很霸道,这也很符合你们这个国家的行为。”
“陈薇珂,你真的认为我是自私、霸道的吗?我们之前在岛上相处的这段时间,你认为我是这样的吗?”
陈薇珂不说话了,低下头,很快,又抬头,“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偷窥监视我的国家?”
瑞的脸上显出一丝苦笑,“你以为我能选择我做的事情吗?你以为我能按我的喜好去做事吗?不,我完全不能,我不过是一个无奈的工具,就跟一个机器差不多,只不过多了点呼吸!还有,你也不会理解,难道,只要我不去做这个事情就可以,就没人再去做了?不,还会有其他人去做的,你知道为什么伊斯特叫伊斯特一号吗?因为代表还会有二号、三号,就算没有我,还会有其他人驾驶着伊斯特二号三号来做这个事情,而这个事实,是我跟你都无法改变的!你要明白这点!你能明白吗?”
陈薇珂暂时闭紧嘴。
瑞叹口气,“陈薇珂,我们不要再争论过去的事情,好吗?我们之间的争论,既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改变现在这个世界的状况,我们的争吵也不会阻止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就像......你看那些海浪上面的浪花,它们只能无辜的可怜的被海浪推到沙滩上,它们却什么也做不了!”
瑞把目光转向远处的海浪。
陈薇珂也把目光投向远处,她微微点点头,“也许,你说的对,我是无法改变一些事情,比如去阻止你们做这种事,但我的观点还是认为,你的某些行为冒犯了我的国家,也就同样冒犯了我,因为这一点,以后,我在岛上不会跟你接触,我想这个岛足够大,能让我们各自待在一个区域,我选择住一边,你可以待在另一边,以后,我们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陈薇珂说出来后,才意识到,他可能听不懂,什么叫井水不犯河水。这也不重要,她只是想让他明白,她的一个严肃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