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难书 第7章 无数分之一平凡的夜晚

严尔合上作文本，封面上写着学生的名字：白醒。

严尔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当然不是第一次遇到白醒这种，思想，怎么说，比较标新立异的孩子。

当然不能说她们的想法都是错的，但是这样只看着社会阴暗面的做法对人生是无益的，人只有多想想正能量的事，才能更好得生活。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过一些偏激的想法，但是严尔活到现在这个岁数，能做到衣食无忧，有车有房，靠得可不是每天想这些；而是脚踏实地地去学习去工作，每一天都尽量高高兴兴的，不给自己找不痛快。

严尔拿出手机，联系白醒的妈妈，和她详细说明孩子的情况，要她好好和这个成绩很不错的孩子好好聊一聊。

至于讲课的时候，不论那个孩子多么期待，都不能提起这篇文章。

严尔里清楚：绝不能让这样的孩子觉得自己特别的想法是对的，不然他们就会把心思更多地放在想这些事上，越走越偏、不好管理。

她作为班主任，要对每一个学生都负责，让他们都能考上更好的高中。

于是，负责的严尔开始喝着温水批下一篇作文。

第十节课下课，刘竹疲劳地回到工位，把手里的东西一扔，拿起自己一升的大运动水瓶，一口气灌下一大半水。

她桌子上还放着一个橙子，是严老师给的，办公室里的老师经常互相分享些小零食。

刘竹本来想留着拿回家吃，还能给没什么人气的家里沾上点新鲜水果味，然而她现在实在是又饿又馋，于是拿起橙子就开始剥。

小心地不让手指碰到果肉，刘竹把果皮撕掉，她才懒得出门一趟去洗手，于是用牙直接去咬，果汁从嘴角迸出，她单手揪下一段卫生纸去堵，就这样意犹未尽地吃完一个橙子。

她仍懒得起身，于是在那团卫生纸上反复蹭手指上黏糊糊的果汁，袁月旼抽出一张湿巾递给她，她说了声谢谢接过，先擦了一把嘴边才把手指一根根擦干净，还顺带抹了抹桌子。

李芸一边批作业一边时不时看手机一眼，她刚刚发了消防演练的消息，学校统一准备了掩住口鼻的毛巾，巴掌大的蓝毛巾粗糙得能把人脸皮都蹭掉，但是上面定制了学校的名字，一条二十五。

家长群里无非就是家长正在接龙的“已知晓，自愿购买”，收钱也自有家长委员会直接交给学校，但李芸就是忍不住不去看手机里的新消息，每弹出一条她就要分出点眼神扫一眼。

可惜半天只有一条生育力筛查的短信，告诉她X0XX年生育补助政策已出，提醒她最佳生育年龄已经过去，每一天她的生育力都在衰退。

而她别说结婚，连对象都还没有。

她正在忧愁，屏幕上头突然弹出一条私信，是某个家长发的：“李老师，我们家里的是蓝毛巾，我给孩子拿一条差不多的可以吗？”

李芸知道这个家长一个人带孩子，生活很不容易，只是想起不能完成全班订购的任务就不由得心烦意乱。

当然她只能回复：当然可以，这个完全是自愿的。

可是偏偏这个学生个子矮，排队站在前头，万一被哪个检查的看见就更不好了。

李芸想起每个老师都发了一块毛巾，于是问刘竹：“你去不去消防演练？”

刘竹盯着李芸，挤出一个无奈的假笑说：“我当然得去，谁让我长得这么高大威猛，上次那什么演练没去被发现了。”

李芸这才想起来，觉得自己简直是病急乱投医。

可是想起值周生一个个排查的样子，要是没用统一的毛巾被看出来了肯定要扣分，她一时间心烦意乱，恨不得自己掏钱买一条给那个学生算了。

袁月旼虽然在做着自己的事，却也听到了，她对于这类与教学无关的活动向来是能逃则逃的，但她又觉得自己平时和李芸还没到这样上赶着主动的关系。

于是袁月旼看似发呆，眼神却围着刘竹的脸打转，刘竹则刚好和她对上目光，露出一排牙笑着，问她：“袁老师，你去不去，不去毛巾借来用用呗。”

袁月旼伸直胳膊把本来扔在抽屉里的毛巾递过去，刘竹接过，放在李芸桌子上。

李芸赶紧说：“真是谢谢袁老师。”

她很庆幸总算是又混过了一件破事，可这也不过是每天千头万绪事里的一件罢了。

晚上六点二十分打晚自习下课铃，打卡器旁边已经站了不少任课老师，都在等着时间一到就刷脸下班，毕竟不像班主任要组织完放学和值日。

刘竹把今天的工作都赶完了，手里提着刚装满的水瓶，打完卡，她头也不回地小跑着穿过学生和家长，往家的方向跑去。

天已经黑了，夜风里混杂着各种人生的声音和味道迎面扑来，她矫健地在其间穿行。

刘竹家附近有一家快餐店，几乎是在她还在上初中时就已经开始营业了，发光的招牌上蒙着一层油污，快餐的餐字只有下半还亮，倒是不影响理解。里面每天卖的都是差不多的荤素炒菜。

刘竹只会用锅热热剩菜，所以自从开始上班就几乎一直在这里买晚饭。

她跟在打菜的队伍后头，闻着炒菜的香味，被肚子里的叫声吵得心猿意马，不自觉张开了嘴，抖着脚，失去焦点的目光直往前飘。

排在她前头的人头发已经花白，上身穿着一件洗得柔软服帖的迷彩服，过于肥的牛仔裤上沾着无数块灰灰白白的涂料，脚上踩着一双盛着灰的胶鞋。

刘竹的目光栖在变形的鞋面上，拖沓着向前移动。

再往前，就轮到她打饭了，装在大盆的菜被红色的灯光一照，每一道都显得那么好吃。

两元的米饭打底，刘竹照常还要加个一元的馒头，两指宽的扣肉和快有拳头大的鸡腿是最贵的菜，单点一个就要六块。

两道菜的香味都勾着刘竹，她悲伤地想着这周居然才过去一半，于是奢侈地两个都要了，又打了麻婆豆腐和炒白菜。

打菜的老板已经认识她了，给她把饭菜都盛得满满的，还在底下暗示她便宜两块，给十九就行。

于是刘竹拎着饭，径直奔着街道最深处而去。

晚间的人行道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小市场，三轮车上绑起一根杆子吊着一个小灯泡，照着底下卖的各种东西，多半是水果蔬菜，偶尔还有衣服袜子，在地上堆成小山一样高。

光在纸壳板上写着价钱还不够，老板们在瓜果顶上放一个喇叭，里头循环喊着“十块一斤，十五二斤，不甜不要钱”，好让他们空出嘴巴和顾客讨价还价。

路边有老头老太太牵着狗遛弯，各式各色的小狗还没有课本高，伸长了脖子，遇到什么都要闻闻，时不时互相叫上几声。

刘竹边走边看，渐渐把嘈杂的声音落在身后，她住的这片一到晚上就黑漆漆的，她凭着别人家漏出的灯光和积年累月的记忆走在坑洼的路上。

打开家门，静置后的寂寥扑面而来，闲置了一天的空气里还滞留在早上刘竹离开的时候，最后一点人声被关在了门外头，窗户外传来别人家做饭说话的声音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遥远模糊。

客厅顶上亮起一个伶仃的LED灯，十八瓦白晃晃的亮光驱散了那股寂寞，热腾腾的饭菜香味填满了屋子。

刘竹从厨房洗了自己的碗筷，客厅即是餐厅，她坐在桌子前，用手机放着综艺，总算能不紧不慢、自在地吃上一顿饭

把晶莹的米饭倒进飘着红油的豆腐里，用勺子碾碎搅拌均匀，再在上头盖上一块甜滋滋的白菜，她咬一口卤汁沁透的鸡腿，再塞上满满一勺拌饭，各种滋味在嘴里绽开。

刘竹细细品尝着每一口饭菜，最后用馒头擦着碗吃得干干净净，自从睡得好了，她的胃口比起以前又大了不少。

即使这样，手机还没放完一集她也已经吃完了，她意犹未尽地仰在沙发里，心里念叨着综艺的台词，看了太多遍，她已经知道下面要说什么了。

她伸手从沙发缝里抽出几张存款单，最大的一笔六万五千存了五年，昨天就已经到期了，只是要等周末她才有时间去取。

几年前地方银行的利率还没掉到这么低，更不像现在最多只让存三年，她一下多了小一万块钱，竟比上两个月的班赚得还要多。

剩下几张存单都是一万五一张，她有自己的家，吃药也有报销，每个月四千出头的工资基本都花在了吃上，工作一年勉强能攒下这么一张。

要是自己在家买菜做饭，再少吃些水果零食，有个三年指定能再多攒下一张。

这样一想，她过得的确是很奢侈任性了。

她把几张纸按在胸口，看着家里莫名泛蓝的墙皮，肚子里吃得很饱，屋里暖气还算足，卫衣底下穿着保暖内衣足以感到温暖，她感到幸福。

洗漱完，离睡觉还有一个多小时，她从屋里这头走到那头，几步就走完了一圈。

正对大门口的就是卫生间的门，右手边是连个转身空间都没有的厨房，水池只是上面接了水龙头的大盆样白色瓷槽，被螺丝直接钉在墙上，边沿上搭着她半死不活的几块洗碗布，缝里已经能看见发霉的下水管直截了当地露在外头。

再往前是摆了沙发和饭桌的饭客厅，靠墙堆了一排快递箱子当收纳柜，厕所两边一边有一个卧室，南边的那个大点，外头用玻璃和门隔出一个小阳台，墙上对着钉钉子拉了一根晾衣绳。

因为客厅和厨房在北边，wifi放在了客厅，于是刘竹只好睡在北边略小的卧室，因为南边连得上wifi却打不开网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