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宗从一座还算高的建筑里救了一对被困多时的母女,因长时间没有食物,女孩已经昏睡过去,母亲脸色苍白,手腕上的伤口匆匆用布包裹起来。
“谢谢你,谢谢你。”女人不停地道谢。
“我的救生舱就在不远处,能源充足,你们可以坐它离开。”
女人迟疑了,“你跟我们一起吗?”
救生舱一般都是单人的,孩子还小勉强挤得下,三个人,无论如何是坐不下的。
“不,我留在这里。”
离宗背起女孩,带着女人迅速朝救生舱的位置进发。
“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我回来找人。”
女人小口吞咽压缩干粮,被噎得小脸通红,闻言笑了起来,“那想必是对你非常重要的人吧。”
“……”“是的,非常重要的人。”
把母女二人送到救生舱的位置后,离宗用力关闭舱门,嘱咐女人戴好求生装置,“救生舱不比飞船,稳定性没那么好,撞击力道过大会对内脏有些伤害,你的目的地是海涅神堡七号卫星,降落时抓紧升降杆,知道了吗?”
女人紧张地抱紧女儿,“希望你能找到那个人!祝福你——”
离宗艰难地冲女人笑了笑,那笑容无比难看,“我会的。”
救生舱尾部发出蓝色的火焰,笔直升入天际,很快消失不见。
这对母女是他遇到的第一幸存者,但不是最后一个,平民们绝望地躲在高处,那些高级建筑顶层配置了停机坪,却又不是他们可以进入的。而离宗也没有第二个救生舱可以提供给他们。
“我很痛苦,但是我无能为力。”看着一个个绝望的面孔被吞噬,离宗连愤怒的勇气都丧失了。
他现在只想找到沈呰,抓住他的衣领问他,然后、然后他又能做什么呢?
整整三十个小时,持续高强度运动没有进食,离宗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他疲惫不堪地收起翼装,在广场喷泉口躺了下来,他距离地面有五百米,根据这几天的观察,430米是人之脓的惰性距离,更高空的生物不是它的首选。
固执的勇气,毫无应对措施,找到沈呰后他能做什么,或许,沈呰已经死了。
他见到媒体发布的镜头,很清晰,人之脓几乎是破开沈呰的身体跑了出来,尽管只有短暂的几秒钟,可他能确定,并非沈呰主动释放。
宇宙中不少见需要寄生其它生命才能存活的寄生体,一旦卵苞成熟,就会破体而出,而被寄生的对象会被吸干死去,没有例外。
休息了一段时间后离宗来到天空塔边缘,不久之前这里还在举行婚礼,一眼望不到头的花束和彩带完好无损地留在原地,地上满是打翻的食物残渣,离宗搜索了下,在后台找到了冷藏的备用食物,他大口吞咽,忽然他感到视线有些模糊。
“起雾了?”
哪来的雾?
微小红色露珠折射出猩红的光芒,离宗伸手接了一点,发觉不是雾,是血。
他顺着雾气飘来的方向攀至天空塔顶楼——天空酒店。
顺着破开的窗户钻了进去。
沈呰正懊恼着不应该把所有人都处理干净,这下没有聊天的对象可有些寂寞,但幸好他坐牢这十年更新了不少热门游戏,他戴着头盔,沉浸游戏中。这款单机游戏以极难的操作闻名,新手不尝试几十次休想通过第一关,沈呰兴致勃勃,可刚玩没一会,接口就被人拔了。
沈呰摘下头盔。
“是你,你回来了。”
见到离宗出现在这里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俯身摸了摸离宗消瘦的脸,换来一个厌恶且震惊的瞪视。
“我非常惊喜能在这里与你重逢。”
“我能亲亲你吗?”
离宗:“……”
他猛地后退了一大步。
榆阳他们都说他疯了,但他知道自己有多理智,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两个人,疯的那个只可能是沈呰。
“抱歉,我的记忆有些混乱。但是你真的有点像他。”“第一次我们相遇在办公室里,那时我还是一名教师,他则是一个老道的猎人,将我视为猎物,蓄意接近、为此不惜伤害自己,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英雄。”
沈呰低笑道:“这一点,你和他的想法倒是一致,他的性格也和你很像,崇高的理想、追求、又很纯粹,富有牺牲精神、或许还有一点自毁倾向,他像一个孤独的狼穿行丛林之中,既躲避人群也躲避同类,尽管很疲惫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不要睡去,为了试探我到底是不是反派BOSS,他做出了很大牺牲。”
他并不想知道沈呰口中那个和他很像的人都做了什么牺牲,但偏要让他难堪似的,沈呰的视线从他脸上向下滑,漫不经心地说:“说起来也巧,他也是疤痕体质,而且疤痕越深的地方越敏感。”
离宗难以忍受,不仅是沈呰对他的调侃,和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疤痕体质,更有沈呰对海涅神堡惨剧的无所谓的态度,他是最近接触的人、甚至是半径百米内唯一活下来的人。
“够了!到这里为止吧,关于人之脓你知道多少,能够活下来你对此并非一无所知不是吗?”
“你在蜂巢监狱之前就已经被人之脓当做宿主、还是在那之后才——”沈呰打断他,感兴趣地问,“对你很重要吗?你是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被寄生的是想确认我也不是天生就是个坏种,真是可爱啊,离宗。”
嘲讽的语气,悲悯的脸,离宗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他感到汗水不停从下巴滑落,终于一拳砸向沈呰的左脸。
清理干净的地板很快又编章了,沈呰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还手。
沈呰中途晕过去一两次,又被打醒了,离宗的拳头根本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也感觉不到疼痛,离宗是在很长时间后才发现的,这才停了手。等沈呰醒过来已经是当天傍晚了,天空塔顶是观赏落日最好的地方,沈呰一偏头,就看见离宗在不远的地方躺着,像是睡着了。
余晖的落金洒在他消瘦的侧脸上,晕开不真实的光晕,像盛夏的一点积雪,瞬息就会消失不见。
·
离宗正陷入一个疯狂又找不到出口的梦境,他躺在一个繁花似锦的花园里,阳光融融的春日,整个人束缚的快划掉了,就像被猛兽追逐的羔羊终于抵达了应许之地。
巨大的树冠洒下阴影,那是栋漂亮的白色房子,奶油一样的色泽,点缀着巧克力色的房盖,窗明几净,画着笑脸的花盆植物摇晃着,似乎在歌唱。
这时,他看见阁楼的窗户探出一张青年昳丽的脸孔。
冲着他说了什么,没有声音。
正当他努力想读懂唇语时,梦境碎了,他又回到这恶心残酷的现实。
昳丽的面孔像魔鬼一般抵着他的额头,“看你来,你做了个好梦?”
离宗猛地把身上的男人推开,像是沾染了一点他的气息都让他气急败坏似的,黏糊糊的气氛让他不知所措,只好凶狠地看向沈呰。距离再次被拉开,沈呰叹息一声,看着他像是思念另一个人,离宗平日里绝不是什么对情绪敏感之人,他是个战士,对敌人的杀意倒是本能的会做出反应,但是思念这种东西,他没试过也体会不出来,但这一刻他出奇的感受到了沈呰的思绪。
深切地,怀念某人的思绪。
“你也会思念谁。”离宗道,“可笑。”
“是很可笑。”
“他还活着吗?”
沈呰:“他死了。”
像是一缕风,一根草,死在无人问津的旷野里,没人悼念,他信仰的,随之一同死去。
“怎么才能让人之脓停下?”离宗又问。
“停不下来。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只是它的寄生体,不是它的主人。”“可是你活下来了!”离宗低声咆哮了,哀求地说:“拜托了你,想想办法让它停下来吧,只要你愿意让它停下来——”
“你什么都愿意?”“我愿意。”
沈呰捡起瑞森的枪,对准离宗的心脏,“这样呢?”
离宗闭上眼,“如果我的死就能阻止一切,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
“是吗,你还是这样想的……”沈呰笑了笑,那笑意里再没了调侃,离宗从中感觉到他强忍着没发泄出的愤怒,或许是通过他又想到了谁。
他闭上眼,凑近枪口。
枪口顺着他的胸口向上,在喉咙处停了一会,又向上描摹他干枯起皮的嘴唇。
“坐到我怀里。”
离宗顺从地答应了。
落日的余晖中,沈呰环抱着他,向着两人的心脏——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