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不能离开母巢
饥饿。深入骨髓,胃恨不得消化自己,细胞开始为了养分厮杀,体内仿佛最后疆场,随时都有细胞战士阵亡,弹尽粮绝,没有补给,只有送死才能短暂求活。
经过基因改造的人类可以多长时间不进食。
答案是十天。
这是他们的极限。
如果处在高强度活动中,这个时间还要缩短一半。
在小队其他成员吃着饭时他们的老大正在挨饿,因为思想被控制连留食物给离宗的想法都没有。
今天没有访客。
周围热衷于交际的邻居,消息灵通收到新住户“沈先生”与“野兽公司”起了冲突后,聪明地判了沈呰死刑。
沈呰还在适应人类社会,他挑选卡拉雷丘作为“投放地”自然有自己的想法,首先卡拉雷丘犯罪率很高,崇尚暴力,规矩少的地方或者没有规矩的地方总是更容易野蛮生长。其次他恰巧捡到无主身份卡,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不过很值得,其三,这里刚好是他与母巢分离距离最大化的边缘,再远就要失去和母巢的联系,迷失方向,急速衰弱,饥饿、空虚、崩溃都会随之而来。
吸收消化人类文明十日后,王剑决定与人类开始进一步接触,他豢养的七个人类,其中有一个濒死。重伤不但没有愈合反而被饥饿和高烧弄得病情加重,眼看就要死了。王剑漠然注视离宗躺在散发奇怪味道的床上,呓语着。
下一刻,门铃响了。
薱蝶抱怨了句该死的有钱人,忙整理了下超短裤和裹胸,“早知道他住在这种地方我就应该加一件皮衣,卡拉雷丘还有这种鬼地方,居然还有保安巡逻!”
刚才被保安拦下了,要求查看终端,她哪里有那种东西!其次是身份证明……真的没有但是假货她有很多,影子也造这个。卡拉雷丘的身份证明不是联盟通用的终端,那玩意太贵,还需要一出生就在医院配合下办理,卡拉雷丘最好的医院就是影子开的,他那里可没有让新生儿办理终端的权限。
薱蝶是来讨债的,离宗欠影子一笔治疗费,她又麻烦影子干了笔黑活,这债就转给她了。
“妈的,”少女又骂了一句,“说好的去金九那挣钱这都几天了!呸!外地人就是不靠谱,还没人敢赖我的账。”
赖她的账就等于赖金九的账。
虽然从金九那逃跑了,但扯虎皮还是可以的。
在门上靠了一会才有个冷脸青年系着围裙来开门,语气生硬地问:“你是谁,有什么事。”
只有机器人才这么说话,她见过几个廉价的机器人,至于半机械人更是到处都是,人类联盟每年都要闹一次机械人是不是人的问题。还有一种说法是要靠比例来定,碳基多的是人类,机械成分多的算硅基人。
其实只有人类这么想,硅基人并不认同半人半机械的加入硅基阵营。
所以好好的为什么想不开改造自己呢。
“我来找离宗,讨债。”
[让她进来。]
修建整齐的草坪、布局合理的花圃、主宅前的水晶喷泉、精美的雕塑…虽然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可是薱蝶还是头一次看见。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换拖鞋。”冷面青年拿着一双彩色拖鞋给她。
这什么玩意?
别扭地换下脏兮兮的靴子,少女龟裂的脚跟和掉了一半颜色的指甲露了出来,“拖鞋是干什么用的?”
“防止地面脏污。”青年说。
地面——脏污?
这两个词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穿上拖鞋,薱蝶在房间里见到了快要死掉的离宗。
“怎么回事,影子已经治好你了。”薱蝶检查他的伤处,他的身体原本是饱满的,充满了生机,可是现在却只剩下一层薄皮连着一点肉贴在骨头架子上。薱蝶见过得罪金九被扔进地牢活活饿死的人,就是这副模样。
他散发出平静地迎接死亡的味道,让薱蝶很是不束缚。
男人的眼睛被白色的絮状物包裹,她曾经见过这种东西,被异种感染后的外在特征,它会一点一点吸干宿主,哥哥就是这么死的。
呼吸、接触都会传染,如果碰到血液,宿主死亡时被传染者也会同时死亡,死亡像提前备排好了顺序,许多人至死都不知道何时被传染。生命如此脆弱,暴露在随处可见的杀机中,尽管联邦政府极力否认异种已经感染了足够多的人,也从来没有试图解释异种的起源。他们从哪来,为什么一直一直徘徊于虚空,无人知晓原因。
“不用白费力气,我要死了。”离宗平静地说。
为让他品味缓慢死亡的滋味,沈呰放开了对他的控制,可是,现在的他无法行动,没有一丁点力气,他怀疑自己内脏已经烂掉了。
“想不到我会这么死掉。”离宗想着漫长人生,他努力挣扎、奋力厮杀、脚下踩着数不清的鲜血、白骨和破碎的金属与石头。
但从发现母巢的那一刻他的人生就变了,变得有意义,有追求和目标,他必须要得到王剑的力量,那之后的四十年,他徘徊于母巢所在的星域,无时无刻不在看向那颗纯白的星球,无数次想象王剑的载体会是什么模样,是刀、还是剑、是枪还是别的什么。
现在,梦想结束了,他却不愿意醒来。
人类与王剑的差距,宛如天堑。
他活不成了。
他这一生,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
“抱歉,我没钱付账。”每次眨眼都能感觉生命力在流逝。
“那就好起来还了钱再死。”
“抱歉。”他只能如此重复。
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听见声音,“你也有认识的人被异种感染了吗?”
“是我哥哥。我们在去角斗场前他就被感染了,想留给我一笔钱就去了那种地方,然后,他暴露了,没活着出来。”薱蝶平静地讲述着,这种事不稀奇,每个异种的感染者都需要好好隐瞒自己的身份。
异种出现的时间不可考,它们仿佛从人类诞生前就存在,一直一直在宇宙中游荡,没有目的地,从不在哪个星球着陆,仿佛有高级智慧,却像野兽一样厮杀、吞噬。
离宗咳嗽两声,重复,“我快要死了,我不想感染你。”
“我跟哥哥在一起那么久,要是能被感染早就被感染了。”
薱蝶的哥哥不是一级感染者,与异种没有直接接触,至于他是几级感染,在卡拉雷丘这种地方是检查不出来的,得去更大的星球的专业病理医院。
“我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完全认不出我了,身体里像有个别人,什么都变了,性格、说话方式。还有更、残忍。”
“我很遗憾。”
薱蝶揉揉眼睛:“那就把钱还了。”
飞行器下来一列漆黑制服的碳基,训练有素地封锁了整座建筑,不留给任何人逃跑的机会。
这些人之中有熟面孔,是那天夜闯进来的碳基。
这些碳基迅速控制了别墅内的碳基,为首之人来到沈呰面前。
沈呰记得这个碳基。
他的人把离宗带了过来,一左一右架着他,“生命特征红线之下,紧急注射了药剂,他的情况很不好。”
“天罗。”沈呰直视去而复返的男子,“你想带走他?”
天罗的目标是离宗。
他做出报复的样子来,没想到却被沈呰发现了,既然被发现了他也不再掩饰,天罗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个陌生但不简单的男人,他没有找到这个男人的任何信息,他的一切都是假的,无迹可寻。
“你想带走我的奴隶,不是很容易。”沈呰不打算轻易放手,离宗脑子里还有他的精神印记,天罗打开他的头颅,就能看见柔软大脑上的烙印。
只有一个人,却毫不在意地威胁他,若不是切身经历着实难以想象,他吁了口气,拿出谈判的架势:“我可以付钱。”
被购买的离宗微微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嗤笑了声。
天罗:“他被异种感染了,没有野兽公司的的技术很快他就会死,为什么不发挥剩余价值嗯,像他这种凭借自我意志力对抗异种侵蚀的人类有着很高的价值,野兽公司不会吝啬报酬。”
沈呰像是在思考,最终点下头,“好。”
天罗神色晦暗地带着手下和离宗离开骆马街。
其后,擅长追踪隐匿的少女则一路尾随,直到抵达一座防守严密的壁垒后才停下来。
“野兽公司……”她低声念道,目露绝望。
·
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就像胃的翕动,其中有气流乱窜,离宗就是被这不加掩饰地气流声吵醒。离他不远的玻璃罐子里陈列着一个一米左右直径、活着的胃。
他迅速爬起来,天罗给他注射的药剂不是便宜货,短短两个小时身体就恢复了行动能力。除了这个玻璃罐子外还有数个养着蠕动内脏的玻璃罐子把他围在中间,门开了,一个穿蓝色制服的戴着手套的人走进来,见离宗已经醒了,他拿出针管将里面的红色液体注入连着活着的胃的管子里。
见此一幕,离宗浑身紧绷起来,“我在哪?天罗人呢?”
“天罗私下行动、隐瞒关键细节被上面的人知道了,会有人处理他,至于你——他的财产,现在归我了。别紧张,身为基因强化的材料,你很珍贵。”医生笑笑,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道锋芒,“要不然你怎么会在罐子外面?”
四壁数十个装着器官的罐子,有的是人类的有的不是,离宗生理上不适。医生看了看时间,“时间到了,你来帮我连接下共感模块,然后按下底部的绿色按钮,上面有个X的一个。”他指着一个戴在头部的装置,装置的另一头连接在活着的胃身上,是数百条管子之一。
离宗走上前去给医生戴好仪器,俯下身在密密麻麻的按钮中找到有X的一个,医生猛地弹了一下,身体不可思议地扭曲成基因链的形状,他安抚离宗道:“别紧张,我只是感受一下药效,刚才注射进去的药剂会强化胃部,让人类的器官变得更有力量,现在,把药剂全部推进去——”这语气甚至可以说温柔。
接下来的十分钟,离宗见证了疯狂科学家的实验精神,医生的身体像被玩坏了似的被拉伸变形。
“咚咚咚——”实验室,肯定是实验室的门被敲响了,医生痛苦地吸了口气,脸部愉悦与痛苦混杂,“进来。”
“您有访客。”同样穿着野兽公司制服的工作人员微微低着头,语气飞快地说。
“我知道了,关掉仪器。”
离宗停止了这次疯狂的实验,医生站起来,眼前有些晕眩,他没摘下固定在头上的仪器,反而拿起了数据记录册,将方才的亲身体验详细地记录下来,他将自己也当做实验体。
“你的身体内部已经坏掉了,还没有医疗技术可以修复,而且你还感染了异种病毒。”医生用‘你已经是个死人了’的语气说,“我不能治好你,其他医生也不行。如果你想活下去,在我需要的时候躺在床上,我就能保证你生命继续延续。”
他看向周围让最强悍的战士都心生恐惧的罐子,无不讽刺地:“像这些东西。”
“起码它们还活着,我怀疑其中有一些还有意识。”医生从外衣口袋拿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项圈,“来,戴上,送你的礼物。”
一旦戴上,没有野兽公司定期向芯片发送指令就会把脖子炸开。
离宗沉默地戴上项圈。
医生笑着说:“你很聪明,其他人总是要反抗一下。”
离宗不想知道这个看似纤细其实疯狂到连自己也当成试验品的科学家对不配合的实验体会做出什么事来,“我能见天罗吗?”
医生允许了,“看在你还算听话的份上。”
只是分离了两个多小时,离宗在医生指派的安保人员的带领下,穿过重重连量子武器也无法暴力攻破的防护门见到老战友却已经有些认不出天罗的样子了,他的脸上长满了肉瘤,像紫色的葡萄长在树干上,皮肤肿胀干枯,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剥落,露出皮下的膜。
天罗费力地咳嗽了一声,他的眼皮上也长满了肉瘤,连耳朵里都是,“离宗?”
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我不会死,这不是致命的高风险实验,甚至它还能强化我的身体,只是副作用有些明显,很痛苦,大约24小时候就会恢复原状,再在营养舱躺几天,你见到医生了吗,他怎么说?”
“你什么这么做?”
只要照实上报,天罗根本不会遭到惩罚,新兵营时他们的关系并不很好,更不存在患难之交式情谊。
天罗没有直接回答,交代道:“医生……很靠谱,虽然有些疯狂,但是他的技术是最好的,有时候你甚至会觉得很舒服、很享受。”
疯子才会享受,离宗悲哀地想,一别多年,再次相聚天罗已经被野兽公司搞坏了脑子,说不定他们连天罗的大脑都剖开来看过,是不是原装的都不一定。
“沈呰是怎么控制你的?”
服刑时间结束,束缚自动打开,天罗站起来踉跄一下维持着前倾的姿势原地直起。
“这里有监听吗?”
天罗看了眼墙壁,“没有。”
那就是有了。
天罗与其他人都拿到了沈呰的照片,对方的美貌的确是价值连城的商品。
天罗不动声色道:“你们有七个人。”
天罗小队只带回了离宗,其他人则完好无损,离宗不知道队友留在王剑身边更糟还是被野兽公司当做试验品更糟,两个坏到极点的选项竟然分不出哪个更令人绝望。
“我不清楚。”
天罗嘲讽道:“算了,无关紧要……你的主人不要你了,真是可悲,总是重复被抛弃的命运。”
他的大脑一直很疼,像是一直放在火上烧,他能感觉到王剑的印记加深,每秒都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不。
他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