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紧闭着,狭小的空间里安静了两秒,顿时被周可琳杠铃般的笑声填满。
“深爷,你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当代活雷锋!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伸出手对着谢泽深比了个大拇指。
谢泽深一脸懵逼:“什么情况,他俩认识?”
“何止认识。”周可琳话音一顿,转过头来看裴然。
裴然抱着手臂面无表情的和她对视。
她挑挑眉,“那是我房东,签合同的时候又没说不准男人来住,他管不着。”
周可琳顿时没了兴致,耸了耸肩,“你这人真的很没劲,正经恋爱也没见你谈过,和谢泽深一个德行,我看你俩凑一对过得了。”
“哪儿操那么多心。”裴然白了她一眼,低头在手机上输入一个地址,递给前座的谢泽深。
谢泽深把手机放到支架上,发动起车,余光从后视镜看到裴然笑着和周可琳闹腾的样子,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
对于裴然,他的第一印象其实很肤浅,就是单纯觉得这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可是接触的时间越长,他越发现裴然身上好像带着一种特殊的吸引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张漂亮的脸开始逐渐占据他的视线,以至于从那之后的任何人与她相比都黯然失色。
只不过在她眼里,自己和周可琳没什么不同,只是朋友。
仅此而已。
*
裴然选了一家新开的日料,不久前她还在微博写过探店攻略。
店面不大,装修却很精致。
拉开木质推门,映入眼帘的一整面摆着各色酒瓶的展示墙,四周的墙面上也贴着花花绿绿的旧海报,这个时间正是酒馆热闹的时候。
三个人找了位置落座,裴然去吧台点好菜,直接拎了瓶酒过来。
斜前方的拉门被敞开,顿时卷起热风拂面而来,站在门口的一行人,只顾着聊天却迟迟没有关门。
裴然眉头皱了皱,终于没忍住转过头,“能麻烦把门关上吗?”
靠近她旁边的女人顿了一下,有些惊讶地扭过身子,“裴然?”
听到熟悉的声音,裴然也跟着一怔,看着面前的女人眼里不知不觉浮上久别重逢的欢喜。
高中虽然裴然转学去了外地,但中间一直也乔思雅有联系,只不过裴然在A市,乔思雅大学毕业之后留在了K市。
还没来得及反应,乔思雅一个熊抱上去,“多久没见了,你也不知道联系我!”
两个人许久没见聊上就停不下来,在坐的人也都是自来熟,乔思雅坐在这边聊了一会,索性直接招呼两边的人凑一桌。
大家边吃边聊,气氛嗨得不行,不知不觉桌上已经摆了一排空瓶。
几杯酒下肚,裴然脸颊有些泛红,她从手边的小桶里夹出两个冰块丢进杯子里,托着腮听乔思雅讲话。
“我准备回到A市发展了。”对面的人打了个酒嗝,有些口齿不清,“其实当时留在K市也是因为男朋友,分手之后也没有留的意义了。”
裴然调侃道,“那我介绍小鲜肉给你认识?”
乔思雅摆摆手,“算了吧,我的心已经死了,因为那个狗男人真是元气大伤。”
“啊对了……”她晃晃酒杯,凑到裴然耳边,压低声音,“之后你和穆柏衍见过面吗?”
裴然垂着眼摇摇头:“没有。”
乔思雅有些惊讶,忽然没头没尾的问,“在B市也没见过?。”
裴然笑了,“他一直在这读书,怎么会在那儿碰到。”
“也是……”乔思雅顿了顿,思索片刻,犹豫着开口,“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
“你当时为什么转学?”
裴然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原地,目光闪烁了两下,“因为姑姑在那边。”
乔思雅皱着眉头,脱口而出,“姑姑?你爸不是……”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她立马收了声,本来飘在头上的酒劲瞬间全醒了。
认识这么久,乔思雅隐约了解她家里的情况,但裴然很少说起自己家事,父亲入狱后,她也几乎不会提起来关于母亲的事情。
乔思雅抱歉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裴然笑着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没关系,都过去多久的事了。”
头顶的音箱里放着不知哪个乐队的摇滚,低沉的架子鼓伴奏闷闷地传穿过耳膜。
许是后劲上了头,她盯着酒杯的视线逐渐失焦。
基本从初中开始,裴然就是一个人生活。
父亲入狱的五年,让一向温柔的何宛初性情大变。
那时她很少回家,每天不就是在外面接戏,就是找个地方酗酒。
甚至有一次冬天在外面喝醉摔断了腿,为此裴然初三的时候还休学一年,专门在家里照顾她。
当时转学这件事,她并不知情。
到现在她还清晰的记得那一天,是转学前一周的傍晚。
何宛初穿着一条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墨绿色连衣裙,站在客厅的一片狼藉里,声音听起来非常尖锐,“你再说一遍?!”
“如果是学费让你为难,我可以自己赚。”裴然缓缓开口,“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或者全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仿佛是难以置信,何宛初瞪大眼睛,“裴然,你现在都敢跟我讲这种话?”
“那不然呢。”
裴然嘴唇紧抿,头顶的风扇开着,不断向下抽出的冷空气,在一丝丝分离她的呼吸,“被我拖累着,你已经够辛苦了。”
过了许久,何宛初表情忽然软了下来,她上前拉住裴然的手臂,脸上挂着鲜有的笑容。
“听妈妈的话去姑姑那里好不好?你在那边好好读书好好生活,我会经常去看你的,嗯?”
裴然吸了吸鼻子,手臂向后一抽,后退了两步,看着她,“我不要。”
啪——
何宛初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整个甩到墙上,粉碎的玻璃碴带着飞溅的水滴砸向墙壁,延展成碎裂的伤痕。
她以为的幸福,以为充满期待的将来,她把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献给家庭,却没想到换来一片支离破碎。
所有的悔恨、委屈、从高处跌落的失意,一天天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终于在得知自己其实已经被那个男人抛弃的那一瞬间,彻底崩塌了。
“你可能还不知道,你爸两年前就已经出狱了。”何宛初苦笑着,“他人间蒸发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留下的只有我们两个。”
“我现在还清了债……好不容易复出接了新戏,可以重新开始。”她红着眼眶,央求似的,“算我求求你,你就安稳的去新城好好生活,放过我行不行?”
裴然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脑子里像有个巨大的水球在滚动,意识却是清醒着。
空气死一般沉寂。
过了许久,裴然缓缓抬起头。
“如果没有我你可以过得更好。”
再开口时,她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那你就走吧。”
*
何宛初走之后,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窸窣的雨声。
裴然抱着手臂缩在茶几后面,眼神空洞地盯着地面,耳边回荡的全都是刚才争吵过的声音。
刚才讲的那些,她并非完全不知情。
裴然听过她躲在房间里和别人的通话,也知道每次门铃响起她光着脚跑出去,带回的一脸失落是因为什么。
所以她情愿当何宛初情绪的宣泄口。
就算她们已经被困在无法逃脱的墙内,她也想当那只飞蛾,带她去寻找墙外的火光,哪怕要撞得头破血流。
——算我求求你,放过我。
在何婉初把话说出口的一瞬,全都碎了。
除了绝望,裴然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猛地把她绷紧的神经拉回来。
裴然以为是何宛初又回来了,她抬手摸了一把眼睛,起身打开门。
看清门口站的人之后,她怔住。
“怎么又不接电话?”穆柏衍表情绷着,身上带着外面的寒气,胸口因为跑过而不断起伏着。
裴然垂下眼,哑着嗓子,“我没事。”
脚底踩到细碎的玻璃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地面一片狼藉,上面散落着玻璃碎片和零散的书本衣服。
借着楼道的灯光,穆柏衍看清裴然的脸。
她刚哭过,两颊还挂着没干透的泪痕,眼睛是肿的。
“没事?”
他声音带着怒意,扶住她的肩膀,逼迫她抬起头,“这叫没事?”
裴然偏过脑袋缩了缩,把视线挪开不去看他的眼睛。
穆柏衍沉默片刻,无奈拉着她进屋,替她倒了杯热水暖手,然后又把地面打扫干净,去厨房煮了一碗面。
“哭累了吧。”像是败下阵来,他语调放缓,连同刚才凌厉的眼神都变得柔和,他把碗放在茶几上,“先吃点东西。”
“……”
裴然看着他漆黑的眸子,眼眶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心底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填满。
失去的恐惧像洪水猛兽,紧紧掐住她的大脑,让人无法呼吸。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比迫切的想要抓住些什么。
少年垂着眸子叹气,仍旧在旁边小声念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以后能不能先接我的电话,不要让我——”
没等说完,胸口一沉,裴然两只手环住他的腰,整个人撞进了他怀里。
她想,也许这辈子她都只能变成一个自私的人。
哪怕所有人都离她而去,她注定要在这栋破旧的房子里缓慢腐烂,她也要带着穆柏衍坠入深渊,将他圈在自己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裴然头埋在他颈间,紧紧搂住他的腰,闷声道,“穆柏衍。”
“你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很多坏事才会遇见我。”
而眼前的少年只是愣了一下。
“那现在我们上了一条船。”他轻轻按着她的背脊贴向自己,接着弯起唇角,“你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