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安慰到了。
幸村低头盯着面汤上的浮油。
“我认为沉默的人是诚实的。所以你说那个姐姐不存在,我立刻信了。”
提到这件事幸村自己都觉得突然。
“关于她的记忆对你很重要吗?”
“怎么说呢,关于她的事全部发生在童年一个夏天,我病情反复,在医院进进出出,她是医院以外有限的时间里一段特别的记忆。”
白村吃掉最后一根面条,放下筷子,喝光面汤。
“多谢款待。”
沉默不等同于诚实,也可能是说谎成性的人为了少说点谎。
“你想见她吗?”
“为什么撒谎说她不存在?”幸村反应了一下,“佐木那里有什么隐情让你不得不隐瞒?”
“为了省事。”
“……”
“想见吗?”
他没有动作,盯着白村。
“你眼睛,瞳仁颜色变淡了。我对色彩很敏感,不会看错。”
白村眨眨眼,从兜里掏出蓝珠给幸村。
出院那天猫猫死亡前夕,幸村看见的蓝色针剂,也许和这东西有什么联系。
“好像在哪见过。”幸村果然有印象,“和迹部的眼睛一样。”
白村默默拿回蓝珠。幸村有趣的观察他,意有所指的问:“你会迷恋上某个人吗?”
然而白村令他失望的不为所动。
“如果有这个必要,会的。”
“凡事根据必要性就没法活了。”幸村见他牵狗绳离开,叹了口气,“她在哪?”
离家不远处的临海公园,堤坝上的女性身影自然而然的让幸村忆起四肢纤细,有着白净温婉面容少女。
“那个让我不舒服的病,肯定是坏事,爸爸妈妈为什么还天天对我笑呢?”
“经历了坏事却表现出和以往一样的积极情绪,是想忽略坏事的发生,避免坏情绪扩散。这表明他们珍惜这个把坏事加诸到他们身上的世界。”
“为什么这么坏的世界还要珍惜?”
“因为你。你还在这个世界里。”
这段对话在他记忆的深刻程度和她及腰的红发一样。
眼前所见是短发的成年女性,相貌没怎么变,以前是羊的驯美,如今是狼的峻美。
“为什么在海边装作不认识我?”
辛西娅双手插兜,耸耸肩膀。
幸村笑了笑,忘了也正常。
“想问什么就问。”
“当年佐木兰——”
“是我非要跟她走的。”
正午的日头逐渐偏斜下来,礁石不动,海面不动。
“你后悔过吗?”
“一瞬一次都没。”
她揣兜的手抽出来,敲敲腿发出铿锵声。
“离开那个家的代价是一只手臂和一条腿,实在太值了。最爽的是再没人敢对这双腿吹流氓哨了。”
“我印象里你父母……”
“你是邻居家孩子,我爸怎么可能让外人知道他诱'奸女儿。”
幸村闭上嘴。
“我妈沉浸在当年的芭蕾舞演员事业巅峰和丈夫童话般的相遇和结合。”她踮起脚眺望海平面,语气淡然,“隐退舞台、被无限度出轨、身材走样……统统忘掉,吃药把自己弄成白痴药物成瘾也要忘掉,相敬如宾,是一对模范夫妻呢。”
“你有……别的选择。”
“嫁人吗?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投身婚姻无异于卖身为奴。”
幸村再次无言以对。
辛西娅望向远方的眼睛眨了眨,仰头,悠长的呼气在寒冷空气中弥散。
他想问的还有很多,但率先得到了比预想中沉重得多的答案,陷入尴尬的僵局。
不知何时,幸村离开了。她久久立在原地,保持头颅的角度和眼角不明显的泪光,发自肺腑叹道:“我真该继续演员之路。”
“更适合当编剧。”四周无人,矢代的声音从她上肢中传出来,“把我的家庭背景改编得合情合理,还巧妙地掩盖了穷酸气息。”
“毕竟,那种人家的小孩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就是存在没有任何阴影天生渴望危险的恶女。”辛西娅语调突然上扬,“话说回来,你又让打铁工往我义肢里装多余的东西!”
打铁工,社团成员对某机械修理及义肢制造者的爱称。
“情报即是生命。”
矢代不咸不淡的避重就轻。
“被继父强'奸过变得不和男人做就会死的全世界就你一个了吧。”辛西娅把上衣一扒,冲着义肢说,“果然色批都是一伙的,回去我要把你俩脑壳削掉脑仁拌一块!”
“老大,辛西娅就位了。”矢代当没听见。
白村同猫猫回研究所,正碰上矢代赶来。
“我来的路上通过关系网了解到,工厂前段时间死了个管理者,高层处于变动的混乱中。”矢代边说边用研究所的地砖磕鞋底泥,“然而厂子上头保护伞是何方神圣隐藏得滴水不漏,像做好被查准备了一样,肯定是辛西娅打草惊蛇。”
“查厂子高层干啥?”辛西娅咬牙切齿,“目标是尾椎有胎记的年轻男性,你去站街都比较有效。”
“啊,那一度是我的理想职业。”
“……”
白村估摸着里面猫猫常规复查快结束了:“散了吧。”
辛西娅从义肢里找出了装置,干脆利落的下线。
社团扩张太过迅速,白村打算过段时间整顿。
他不咸不淡的提醒矢代。
“别再招惹组里人。”
矢代看样子听进去了。
“辛西娅的事我没头绪。”
“从伊塔洛和赤司氏着手。”
“是。”
发现白村头发扎起来了,矢代偏身后仰看他后脑勺,淡淡评价道:
“老大,你意外的和粉色很配呢,感觉会成为我的新性'癖。”
“……”
猫猫复查出来就见实验室一团乱,白村正在整理打包一沓沓文件。猫猫问:“你信神吗?”
“不尽然。”
跟着白村到了门卫处,猫猫眼看着他填地址,原来要寄到国外。
“脑改造实现精神控制的理论绝对是可行的,只是未经验证,没关系吗?”
“交给他们去实践。”
总部那边对白村之前胡诌的超能力尤其感兴趣,他只好尽力应付了。
“你信科学吗?”
“不尽然。”
经常观察白村工作,猫猫认得那个地址,是白村社团上属公司。
“你经营那些是为了我吗?”
“不全是。”
他们返回,往博士单独工作室去。
“我的问题基本解决了,你答应了博士不再追查真相,对金钱权力也不热衷,为什么还费心维持社团呢?”
“不热衷,但需要。”
“你没法再复生了。”
“维持就是最保守的做法,一旦退出,对人对己都是万劫不复。与其被整个社团发展的巨大惯性推向未知,不如我领着社团有方向的前进。”
“去向哪里?”
“真相。”
“不是放弃了么。”
“放弃被线索牵着走。”
工作室灯暗着,白村敲门,门是开的,里面没人。
“到了足够高的位置,真相自会袒露尊容,且势必丑的惊人。”
“真奇怪你总是做最差的打算,却不沮丧挫败,不仅如此,连振奋快乐也没有,你的情绪是一片空白。你被编辑过基因吗?”
“对人的基因编辑是禁区。”
猫猫跳起来用爪子开灯,耳朵竖起,博士回来了。
“看我从库房找到了什么!”
阿笠博士抱着一箱叮铃咣啷的东西踹开门,兴冲冲地放到白村面前。
“你小时候在我这玩过一段时间,这些你还记得吗?”
白村翻了翻,小鼓小火车图画本识字卡片,底下是个蛋糕。
“生日快乐。”
博士把蛋糕拿出来插上蜡烛点燃。
在他慈祥的下,白村一脸感动地吹了蜡烛,闭上眼睛读秒。
猫猫不太懂人类习俗。
翻着箱子里的东西,白村拿起被黑墨汁浸了一半的识字卡片,上面是中文:“这个?”
“你妈妈是中国人,你的画艺是她教的……”
阿笠博士打开了话匣子。白村打开了图画本,猫猫凑过去看了。
孩子的习作还好懂些,示范的画作简直和辛西娅拿来的师出同源。
白村把箱子搬回房间,撕下那页和画像细细对比。
极具特色的人物画笔法,其相似远超巧合的程度。
如果是模仿,那个委托人给出的任务和线索是想将他引到某扇门前;如果出自同一人之手,竹原慧也许没死,也许同原主一样复生了;而原主所有的画只剩画框,也许有着这个原因。
有必要弄清委托人是谁。
手机铃响,白村拉开抽屉,从十多个里挑出亮着屏幕的那个。
“伊塔洛原姓矶贝,和赤司征臣妻子同姓,深挖了一下,果然是一族的。”矢代汇报,“他和赤司征臣儿子行踪轨迹有重合。”
伊塔洛被交给白村处决那天他们接触过。
“顺带一提,那个工厂管理同时还是帝光的董事,我们杀的。”
敦贺说认识的人被他们杀了,白村想到,就是他吧。
“越来越棘手了,辛西娅都回东京放弃了。”
“优先查委托人身份吧。”
“查匿名委托人实在有违职业道德。”
矢代良久没有声音,接着震惊又不乏敬佩的骂道:
“就在刚刚,那疯女人抵达东京,去撬了打铁工的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