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杂乱声,我和白凤谁都没说话,那少年却已经侃侃而谈起来。
“家父是经营麻桑生意的,东南遭了匪患这才一路迁向新郑,想不到,这里也不尽人意。”
说到不尽人意时,声音里藏着几分叹息,仿佛真的因时局感到不安。
我没吱声,只是眼神一直在他露出的雪白袖口上打转,他顺着视线理了理袖口,歉笑道,“毕竟是跟随逃难队伍来的,总不好太过出挑,姑娘应当能理解。”
我不理解。
城外不都应该是饿的瘦巴巴甚至要吃人的难民吗?怎么连富户公子都混在其中?
他的眼神略有疑惑,“难道姑娘和这位…小公子不是这样?在下观二位气度形貌,实在不像寻常难民。”
怪不得,我和白凤不说像油桃那样体重超标吧,怎么也不算是面黄肌瘦,在难民营地周围溜达了一大圈,竟然没人觉得我们不对劲。
原来是还有这一层关系。
往上都迁的人里,根本不止难民。
这个少年好像很习惯应付这种场合,自顾自讲了半天也不觉得尴尬,仿佛是终于注意到我和白凤很久没说话后,打圆场一般道,“还不知二位如何称呼,在下随父族姓张,单名一个良字,可称呼为阿良。”
我打断了想说话的白凤,帮他开口“旁边这个是本小姐的随从,别叫他小公子,叫小白,这家伙很不听话,阿良不用理会他便是。”
白凤自然是不愿意的,甚至很有反驳的势头,被我狠狠捏了两下胳膊以眼神制止了。
“至于我嘛,姓高,名小冷。”
反正现在没名气,就算说了真名也未必有人认识。
阿良摸了摸下巴,他这个动作好像是从老一辈人那儿学来的,只是老辈人有胡须,他这少年郎做起来反倒不伦不类。
“姓高…天下高姓可不多,姑娘的本家可是北方高氏一门贵族?”
“呵,猜的真准。”
我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倒真希望自己有这么一门有钱的亲戚,那样就不必到将军府过朝不保夕的生活了。
一路跟随阿良到了他和随从的帐篷,这个地方其实已经不在难民营地了,和好多顶帐篷连成一片,似乎是一起来的富户们结成的短暂联盟。
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人富遭人妒啊,外面那群难民可是饿疯了什么都吃,是该防着。
道理我都懂,可就是对这群人提不起好感来。
外面天寒地冻,难民们撒尿成冰,他们的帐篷里竟然燃着小暖炉。
阿良果然依他所言取出一沓干净绷带条,“这都是平日里随从们用的,还望高姑娘不嫌弃。”
“多谢。”
他叫人取来一瓶金疮药,一并给我,自己出了帐篷,把这地方让给我包扎。
因为平时大伤小伤不断,包扎这事我很熟悉,咬着布条一个人就能完成上药包扎的活。
虽然包的很快,但现在并不急着出去。
这个叫阿良说的话,我是不能全信的,他的话看似没有漏洞,却无法解释最一开始对我的杀意,那柄直取后心的剑,是他最大的可疑之处。
记忆里,我并没有见过他,究竟是什么导致他能够对第一眼见面的人起了杀心?
线索不够多,我开始在帐篷里翻找。
外面的阿良开始催促,“姑娘,可是包扎妥当了?若金疮药不够用,在下叫人再送些过来。”
我正忙着检查床铺,连声应着,“嗯,够了,用不着人送进来。”
大概是因为临时住所的缘故,这里东西并不多,倒是一方案桌上面有一副字,应当是闲来无事写的。
上面字迹已干,应当是书写了很久。
“决策于不仁者险…”
这什么东西?
放下时因为外面的阿良又在催促,我不小心弄出了些许声音。
这富贵公子倒似有些抠门。
“莫催。”
我气定神闲的将碰倒的瓷瓶放回桌上,顺道还拔开瓶塞闻了闻,什么也没有闻出。
“可是…在下有些冷。”外面传来的声音带着点牙齿打颤,像是真的很冷。
冷点好,最好叫他在外面冻成冰坨子。
只是…习武之人皆内力护体,持续运气既可保证寒气不侵,他怎么如此怕冷?
“再等等,很快。”
将绢布上的字记下,我又开始翻床铺,枕头下面似乎有什么…
藏在最仔细的地方,很有可能是重要线索。
外面的阿良又在催了,“姑,姑娘,阿嚏——”
这个喷嚏实在太响了。
我高小冷好歹也算是江月楼里跑过堂,将军府里上过墙,想不到居然有一日被喷嚏震慑到,一不小心踢翻了火炉边的铜壶。
里面的水哗啦就撒出来了,大半都撒在了我的脚上。
“啊——”
“姑娘你怎么了?!”身后传来帐篷门帘被掀开的声音,一定是阿良要进来了,可是我的手现在正维持在伸进他枕头下拿东西的姿势。
这样下去一定会被发现端倪!
心脏砰砰直跳,比我盯着白凤脸看时跳的还快,要,要被发现了!
“她正在包扎,你怎么能进去?”
“啊,是小白啊,在下听高姑娘方才惊叫了一声有些担心,方才确实是唐突了。”
“呼…”还好有白凤。
然而下一秒,门帘还是被掀开了,白凤焦急着神色,“你怎么了?”
我都从他身后看见露出来的阿良的衣袍了。
收回刚才夸赞的话,这家伙…
就是猪队友!
情急之下,我痛叫一声,整个人扑到了床铺上,“疼,我脚疼,肯定是受伤了…”
趁着这个姿势,一把抓住了枕头下的东西,硬硬的,是长条状,上面刻了什么。
白凤发现地上淌水的铜壶和我脚上的湿痕后忙把我扶起,“是滚水,必须赶快去雪地里!”
天呐!这混蛋,这个姿势,我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东西拿走!难道要我当着阿良的面把那物件塞进怀中吗?
无奈之下,只好放弃了即将到手的东西。
阿良的面色古怪非常,看着我欲言又止,“高姑娘…”
他该不会已经猜出我要偷东西的事了吧?为了防止他说什么,我先发制人。
“你的水壶怎么摆的?里面的水全都撒我身上了!哎呦,烫死了,这下惨了…”
这是江月楼姑娘的常用招数,我见的多,所以用起来也快。
只是他的神色更加古怪了。
“你确定…感到很烫?”
“啊?”
我和白凤都愣了一下,彼此对视一眼,他探手摸了摸地面上的水,“凉的…”
阿良失笑,“那是还未烧的雪水,想来高姑娘是因为过凉而产生了烫的错觉吧。”
呃…
丢人丢大发了。
我现在只想赶紧走人。
但衣服又湿了,出去一定会被寒风冻成冰坨子,阿良摇摇头,“若姑娘不介意,在下的随从那里还有几套干衣服,虽不是难民装束,但在这里无人会在意这些。”
我闷声不坑的去换衣服了,顺带的,还帮白凤在箱子里翻了一套。
毕竟,太丢人了,不想说话。
换衣服的地方也是个帐篷,这回是随从的地方,一看就不像能藏什么机密的样子,而且那随从可比阿良识趣多了,不会在外面一直喊冷。
一把将衣服扔向白凤,本意是盖他脸的,可惜被他扬手接住了。
我越看他越来气。
“都怪你!”
他停下检查衣服的动作,抬眉看了一眼,“我怎么?”
因为外面有人,我只能压低了声音,“要不是你闯进来,我早就把东西拿到手了!”
“什么东西?”
这家伙真笨,翻个白眼给他。
我用手拢在嘴巴贴近了,“当然是关于阿良的秘密,你不会以为好不容易进了他住的帐篷我会白白放过这样一个机会吧?”
白凤不适的和我拉开距离,眉头皱起,“他帮我们,你反而去翻人家的东西?”
瞧瞧这一副正直的样子,我恨不能锤醒他。
“当然了,你当我们是做什么的?是探子是杀手是暗卫,以后这种事多着呢,收起你那点无用的良心,在脑袋面前什么都不是。”
他被我说没动静了,耷拉着脑袋,好一会闷道,“那你翻出什么了?”
“一句看不懂的话,还有一根信笺。”
白凤将信将疑的看着,“这能代表什么?”
我摇了摇头,“之前那柄剑你应该能看出来吧?”
“看出什么?他那不是想救你吗…等等…”
他随着我的话仔细回忆情况,忽然眼睛睁大,“角度…如果想救你,以他的位置,不必从那样的角度出手!所以,他原本想杀的就是你?!”
“哼,还不算太笨。”
“可这是为什么…他明明还救了我们…”
“这你就不懂了吧~”
我得意洋洋的说着,那双大眼睛便发了光似的盯住我,虽然没说话,可神光里都是催促继续说的意思。
顿了顿,“…我也不懂。”
白凤脸上出现了“你逗我?”的表情,我没什么好气,“要是懂的话,也就用不着在这了,早回去复命了。”
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又皱眉,“如果是这样,那就要再去他帐中探查一次了,若是他不离开…”
“用不着那么麻烦。”
笑了一下,“我用摸的,把信笺上的字迹摸出来了。”
“写的什么?”
“七月初七,舞阳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