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权在月水山庄待了不足半月,梅泽年的病情就好了大半,脸色也有了气血,对此梅春生格外高兴,连带着看相权的眼神都温和了不少。
春寒料峭,最后一场大雪落下之后,天气猛然放晴,温度也开始升高,梅泽年的身体好了很多,梅春生也会偶尔带他在庄内的院子里走一走。
月水山庄左侧的一处院子里,种了大片梅花,此时开放得格外艳丽,红梅白雪,交相辉映,相权和他的随从相宣路过的时候,相宣不由得感叹:“这梅开得甚好,只是这院子怎么封着,不让人进去赏一赏这梅花。”
相权听着,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眸色黯然,抿唇不语。
二人回了梅泽年的小院,刚刚进门,就听见屋内梅泽年的笑声,孩童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真的吗?娘亲想我了吗?”
“是是是,你娘亲的信里说了,特别想你。”梅夫人的笑声也格外愉悦。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娘亲啊?”梅泽年追问。
“等你的病好了,就可以见到娘亲了。”梅夫人抚摸梅泽年的头发。
“那我要快点好,这样我就可以见到娘亲了,是不是啊祖母?”
“是,泽年,你不是答应了祖母,这一个月都不可以唤我为祖母吗?”
“我忘了,太高兴了。”梅泽年说。
梅夫人无奈地抱他在怀,点了点他的小鼻子:“也罢,只要不在别人面前,就无妨。”
门外,相权的眼神猛然凌厉,他心中突然有些疼痛升起,那疼痛他太久没有感觉到了,如今猝然再体会到,一时间竟然让他克制不住自己,他的眼眶情不自禁又湿润起来。
“公子……”身侧,相宣看他这般神色伤情,有些担心地开口。
相权抬手,示意他别说话,他压低声音,转身离开:“无妨。”
相宣看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朝院外走去,他叹了口气,他有多久没看见公子这样了?
出了院子,恢复了平静的相权取出自己的玉扇,轻轻打开,看着那扇面上的红梅,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压抑:“相宣,你去替我办件事。”
相宣上前,认真领命。
那一刻,相权的眼里划过大片的黑暗,仿佛有地狱之火在他心口熊熊燃烧,吞噬了他的一切理智。
……………………………………
夜晚,梅泽年的房间,有人推门轻轻走进来。
相权一身紫袍,轻轻进了屋,他手里拿着烛台,一步步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的孩童越来越近,他的眸色愈发温柔,就在他刚刚在桌子上放下烛台之时,梅泽年突然睁开了眼睛。
相权回头,看见的就是已经坐起身的梅泽年,他心里惊讶了一下,可是脸上却露出温柔的笑容。
“泽年,怎么还不睡?”相权走过去,把男孩抱进自己的怀里,又替他捂好被子,他低头看着男孩的眉眼,看着他明亮的眼眸,那股疼痛又自心口蔓延,疼得他忍不住抱紧了梅泽年。
“我睡不着,想娘亲了。”梅泽年说,孩童的眼眸里有些失落。
相权心里一滞,心口愈发疼,他伸手抚上梅泽年的脸:“是吗?那你能够告诉我,你娘亲是怎么样的吗?”
梅泽年沉默了片刻,他抬头看着相权,语气有些谨慎:“我可以信任你吗?”
“怎么了?”相权蹙眉。
“娘亲说了,我不能对别人提起她。”梅泽年说。
相权心头疼痛加剧,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梅泽年不吭声。
“你怕我告诉别人?还是你觉得我是坏人?”相权哄诱道,“这段时间,我们日日相处,我每天为你看病熬药,你的身体也好了很多,我是好人坏人,你还看不出来吗?”
“那好吧,那我告诉你,”梅泽年抓住他的衣领,神神秘秘地开口,“娘亲和我说过,她在躲一个人。”
相权眼眸逐渐发烫,喉头发哽:“躲谁?”
“不知道,”梅泽年摇头,“她说她不能让别人发现她的存在,所以她要躲起来。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啊……”
相权伸手抚梅泽年的头发,他把孩子按在自己心口,只觉得自己呼吸都在痛:“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那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娘亲是不是有一条银白色的九节长鞭啊?”相权问。
“你怎么知道?”梅泽年眼眸里露出惊喜,“娘亲从来不告诉别人的。”
心中的猜想彻底得到证实,相权的手指不由得发抖,他眼眸发红地抱紧梅泽年,漂亮的眼眸里沾染上强烈的怨怼和恨意。
——梅殊,你这个骗子!
——你这个大骗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你以为你能逃过我吗?
——我不会放过你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我要抓住你,把你关起来,让你再也不敢离开我!
——再!也!不!敢!
梅泽年睡着以后,相权把他放下,替他盖好被子,随后他走出了房门。
院落里还有积雪,天空明月高悬,相权走到院中,看着那皎洁的明月,他嗤笑一声,充满了嘲讽,也不知道在嘲讽谁。
“公子,我抓到了。”暗处,相宣走了出来,他的手里,抓着一只白色信鸽。
相权从鸽子的脚上取下信笺,打开,上面一行小字。
借着月色和白雪的反光,相权隐约看清了那行字:“泽年大好,可安心。”
猛然攥紧纸条,相权再次笑了一声,那笑声充满了悲凉。
相宣不解:“公子,你怎么了……”
“我没事,”相权沉了语气,他收敛笑容,脸上冷若冰霜,“你去,重新写一张纸条,就说泽年病重,快来相见。”
相宣更加疑惑:“公子,你……”
“快去!”相权语气冷冽起来。
相宣连忙带着鸽子转身去办。
相宣走后,相权手中的信笺,在夜色下,一点点化成齑粉,挥洒在地上,再寻不见。
……………………………………
梅殊骑马赶到月水山庄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梅虚看见她回来,表情有些惊讶:“大小姐,你怎么……”
梅殊戴着毡帽,身上披着白色斗篷,她压低了声音,可是语气里还是掩饰不住的急切:“泽年呢,快带我去见他。”
梅虚以为她有什么急事,连忙把她迎进去。
快要走到梅泽年的院落时,梅殊才突然惊觉自己来的太过于急促莽撞了,一点都没有考虑到相权也在这里,她连忙问梅虚:“管家,相公子也在吗?”
“不在,”梅虚回答,“相谷主一早就出去了,此刻不在庄中。”
梅殊这才放下心来,她进了院子,打开房门,就看见梅泽年坐在桌案前画画,一看见她,梅泽年顿时喜笑颜开,满脸笑容地朝她扑过来:“娘亲——”
梅殊掀开毡帽,伸手抱住儿子,许久未见的思念让她狠狠地把梅泽年抱在怀里,感受到儿子的呼吸,她闭了闭眼,一晚上的担心也在此刻化为了乌有。
直到拥抱够了,梅殊才松开梅泽年,她上下打量一番,看着气色红润的梅泽年,她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向梅虚:“泽年明明没事,为何爹爹会传信给我说泽年病重?”
梅虚也一头雾水:“老爷怎么会传这样的信,昨晚老爷传信时我也在旁边,那信分明说的是小少爷安好,请小姐您放心啊。”
梅殊心里暗道不好,她连忙亲了亲梅泽年,随后起身,放下毡帽的纱幔就要跑,梅泽年看她要走,立刻就要哭起来,梅殊虽然心疼,可是她还是狠了心,转身快步离开了。
梅泽年想要去追,梅虚连忙把他抱进怀里,任由孩子大哭出声。
快步出了山庄,梅殊翻身上马,马儿快步离开了月水山庄大门,朝着月水镇的方向而去。
走了没多远,梅殊便到了郊外,就在她松了口气之时,一张大网突然从天而降,直接把她整个人罩在了里面,梅殊跌下了马,摔在地上,她闷哼一声,还来不及呼救,一阵暗香传来,她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睛,梅殊入眼便是满目的红色,她睁大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头上似乎盖着一块红布,而自己的嘴巴也被堵住了,双脚被缚,双手也被布条捆着拉开,动弹不得。
梅殊低头去看,便看见自己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喜服,那抹胸上的凤凰格外漂亮刺眼,梅殊这才明白,自己眼前盖着的,是一块红盖头。
她想用力甩开盖头,可是那盖头却怎么也掀不开,反而把梅殊搞得精疲力尽。
她卸了力,放弃了反抗,任由自己双手被吊着。
就在梅殊惊惧不定时,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有人进来了。
那人穿着黑色的长靴,红色的长袍,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梅殊心头有些发毛,她的手指微微颤抖。
下一秒,头上的盖头被掀开,梅殊抬头,入目便是那张带着温柔笑容的绝世容颜,他看着梅殊,眼里的深情仿佛快要溢出来:“阿殊,你啊,终于还是回到我身边了。”
梅殊看着他温柔而又深情的脸,只觉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