俾斯麦伯爵慌忙抓住了汉娜·冯·勃莱多夫伯爵夫人的手臂,把她扶到了椅子上。这位素来端庄优雅的贵妇人用手捂住了脸,开始低声啜泣起来。俾斯麦伯爵的脸色比一开始更糟糕了,不住地冒着汗。罗玛莉和玛丽互相抓着对方的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一片愁云惨雾里,海因里希忽而起身,走到了希尔维娅的身边,他递给汉娜·冯·勃莱多夫伯爵夫人一张纸巾,好让她擦掉眼泪。而后语气平和地继续追问:“发生了什么,伯爵夫人。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希尔维娅在他身侧轻轻叹了口气,从刚刚那种强势的状态里转换过来。她下意识地挽上了海因里希的手臂。显然,如果是她自己继续追问下去,就和审讯犯人别无二致。
“我是,我是之后才知道的。”汉娜·冯·勃莱多夫伯爵夫人的语气依旧带着哽咽,显然,她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大概是在去年九月的时候,伊丽莎白·冯·泰登小姐带来一个少年英俊的瑞士医生,名叫勒克西。就像你说的,威廷根施坦因公主,他说自己是反纳粹的瑞士人,愿意为索尔夫夫人或她的客人递送任何信件.....”
“然后呢?有多少人给了?”希尔维娅简直无法想象他们对于陌生人的戒备心低到这样的程度。
汉娜·冯·勃莱多夫伯爵夫人看着她那张冰冷的,没有表情的面容,终于承受不住一般地抱住了头,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当时并不在场。是后来索尔夫夫人告诉我的。我们都觉得这是个好人,希望他多来几次。我自己也写好了信.....但还没有交给他。”
“您先去休息吧,夫人。”海因里希轻声说道,“明天您就回去,把信销毁,然后离开德国,理由是您受够了空袭。其他您一律不用担忧。”
俾斯麦伯爵扶着汉娜·冯·勃莱多夫伯爵夫人走了出去,她现在浑身颤抖,非常虚弱。罗玛莉站起来,走到希尔维娅面前,正要说什么。海因里希已经率先开口打断了她:“您有毛奇伯爵的联系方式吗?”
罗玛莉颇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一向不喜欢和这些小圈子打交道的他为什么要如此大包大揽,忙点了点头,四处张望着找纸笔。
“不。不要记下来。”海因里希纠正了她,“您告诉我就好,我的数字记忆还不错。”
罗玛莉只得给他报了一串数字,海因里希重复了一遍,就把数字默记在心:“我会去通知毛奇伯爵的。”
“我想,这件事情或许俾斯麦伯爵做更合适。”玛丽·瓦西契科夫突然道,“海因里希,你知道的,我们不太和克莱稍集团的人接触,毛奇伯爵是个崇拜甘地的和平主义者,如果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就和他说这件事情,他不会相信我们的。还是俾斯麦伯爵更合适一点。”
海因里希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我会让他相信的,蜜丝。请转告俾斯麦伯爵这件事情。”
他拉起希尔维娅的手,快步向外走去。玛丽和罗玛莉只得一起点了点头,谁也没有拦他。
希尔维娅神情严肃,显然在想什么。他们就这样一路走着,直到快要走出宅邸大门时,海因里希突然顿住步子,似乎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希尔维娅被迫从自己的思绪里走出来,关注了一下眼前的情况:“怎么了,哥哥?”
“你的生日礼物。”海因里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被索尔夫茶会牵扯了注意力,忘了这件事情。”
希尔维娅面露笑意,正要告诉他不必在意,海因里希却抢先一步带着她往回走去。
希尔维娅哭笑不得地感慨这该死的兄妹默契,海因里希已经推开了客厅的大门。罗玛莉和玛丽还留在原地小声交谈,被推门而入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怎么了,威廷根施坦因?”
“我想请诸位帮我一个忙。”他说。
“如果我们帮得上的话。”罗玛莉还沉浸在刚刚的严肃氛围之中,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海因里希点了点头,向外走去。玛丽和罗玛莉一起目送他走出客厅,但一个字也不敢问。
希尔维娅只得笑着摇了摇头,用柔和的语气,安慰这两位已经吓得如同惊弓之鸟的贵族小姐:“没关系,是关于我生日的私事。不用太紧张。”
罗玛莉“啊”了一声,终于又恢复了平时那种活泼外向的模样:“那就太好了,亲爱的希尔维娅。”
“能看到温柔的希尔维娅回来真好。”玛丽也笑着发了句感慨。
希尔维娅对这种评价报以云淡风轻地一笑,她张口正要说什么,海因里希已经抱着一只盒子走了回来。
“我猜猜看,这个大小.....是小蛋糕?”贵族们的生活中,礼物是为数不多能引起她们兴趣的东西,罗玛莉和玛丽都围了过来,开始七嘴八舌地猜测起礼物的内容。
海因里希笑了一下,他替好奇的女士们揭晓了谜底。
“!!一顶王冠?”
静静地躺在盒子里的,是一顶橄榄叶花圈造型的王冠。每一枚金叶子都被精心地雕刻过,好让他们看起来似乎就是从橄榄树上摘下来的似的。小小的百合花在橄榄叶攒成的叶簇中绽放,金丝珠蕊上挂着真正的小珍珠。
“这是.....?”希尔维娅自己也觉得这礼物过于奢华——虽然她今天出席宴会的时候戴的那只橄榄叶金手镯就是海因里希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但一顶王冠?在这战争年代,这举措多少显得太过奢侈了。哪怕它是希腊式的王冠也一样。
罗玛莉倒吸一口凉气,她小声喃喃道:“说真的,希尔维娅,我开始嫉妒你了.....”
“这是威廷根施坦因家族的礼物。”海因里希解释道,“橄榄叶的想法确实是我提出的。不过,实际上,这是伯父牵头,整个家族一起给你的礼物。希尔维娅,我们都认为,你到了应该拥有一顶新王冠的年纪了。我在荷兰驻扎的地方靠近夏彦宫,所以伯父就托我把它带来给你。”
俾斯麦伯爵从客厅外推门而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拍了拍手道:“为什么不给你们拍张照片呢?我是说,如果之后盖世太保追查起来今晚的事情,我们也有说辞可以搪塞啊。”
“我正是这样想的,伯爵。”海因里希道。
玛丽点了点头:“那就来吧。”她和罗玛莉一起动作起来,很快在高大的落地窗边找到了拍照的好地方。希尔维娅和海因里希就根据女士们的指导,调整位置、摆好动作,拍了一张又一张——直到午夜的钟声敲响,才好像回过神来似的,意识到美丽的晚会应该散场。
“收好你的照片,希尔维娅,如果你能够多来这里做客就好了。”玛丽抓着她的手,“可惜,外交部可能马上要撤离柏林了。我马上就要去一个偏僻的山里办公了。罗玛莉呢,也要和安娜医生一起回一趟维也纳。”
罗玛莉得意洋洋地接话道:“安娜医生真的是个好人,要是没有她的病假条,我是绝对不能离开柏林的。唉,我真想念维也纳啊。那里一切都好,没有一丝战争的痕迹。如果可以的话,你还不如和我一起去,希尔维娅。”
希尔维娅笑着摇了摇头:“虽然现在身后没有监视,我恐怕自己还是谨慎些好。”
她顿了顿,还要说什么,海因里希推门进来:“希尔维娅,我们走吧。”于是她向自己的朋友们告别,来到了兄长的身边。
他们俩对彼此沉默着,直到来到海因里希的车上,这种寂静的沉默才被海因里希打破:“我会在明天去机场的路上给毛奇伯爵打电话的。”
“是啊,这是最明智的选择。”希尔维娅叹息了一声,“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决绝了,哥哥。我们这些活在十八世纪的贵族朋友,认为政变还是过去的那种贵族游戏。”
海因里希笑了一下,他叹息了一声:“我们的事业并不缺少聪明的脑子,也不缺少有勇气的人。只是,他们没有办法把他们整合在一起。这也是为什么我不愿意让你进入那个圈子。希娅。你和我一样,最怕的就是在看到现状却无法改变的无能为力。”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她很赞成她兄长的评价:“我会接受你的建议的,哥哥。”
“我准备在月底休个假。到时候我来柏林接你去夏彦宫。”海因里希说,“在夏彦的土地上,我想你会比在柏林自由一点。”
“而且,我们一家也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希尔维娅笑着道,“或许你可以写信给我们的兄长和曼妮,我很想见一见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是他们的长兄路德维希的长子,一个多月前才刚刚出生。想到这个代表家族未来的孩子,他们又不免露出笑容。
“我真希望,亚历山大生活在一个没有战争和仇恨的世界。”海因里希道,语气有些惆怅。
“我也这样希望。”希尔维娅说着,握住了她的兄长的手。
他们和比他们稍微年长一些的这一代人,在不到四十年的人生里经历了一次世界大战、王冠成打落地、世界经济大萧条、布尔什维克主义革命的洗涤,现在他们又挣扎在另外一次可怕的世界大战中,苦难似乎永无尽头。
海因里希离开的时候是在凌晨,冬天的天空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只有一片灰败的白。看起来这是夜战飞行员喜欢夜晚的习惯,但实际上,希尔维娅和他都知道,这是为了保证他们万一受连累被捕,可以互相说对方不知道自己的计划。
海因里希在一片浓重晨雾中向希尔维娅挥手,而后离开了波茨坦。
索尔夫茶会这部分的内容和史实完全一致。
王冠的灵感主要来自于国家地理纪录片里屋大维娅戴的一顶。不过橄榄叶王冠确实也是比较常见的王冠。
历史上亲王去参加了侄子的洗礼还成了侄子的教父,不过这里因为设定是路德维希留在了瑞士,就改变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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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