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大厅显得非常静谧,几近寂寥。清冷惨淡的月光透过落地窗投在屋中的一切上,把它们通通染上一层银光。施季里茨点亮了一支蜡烛,才给屋子中带来一点温暖的意味:“看起来,我打扰了你休息?”
“我还没有这么早睡觉。你呢?亲爱的施季里茨,我以为你今天会在柏林。”希尔维娅说,她有点担心今天兴奋过头的艾玛忘了待客的礼节。
施季里茨点了点头:“实际上,亲爱的希尔维娅,我是在去帝国保安总局值班的途中路过这儿的。我想,与其等我明天下午再把圣诞礼物给你,还是早点来的好。”
“多可惜啊,如果你来得再早点,就能赶得上吃晚餐了。”希尔维娅笑道,“啊艾玛,你来得正好。”
艾玛端着热红酒和姜饼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她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在小茶几上,为他们各自斟了一杯:“殿下,我把玫瑰花放在您的卧室里,您看怎么样?”
希尔维娅知道她误会了自己和施季里茨的关系,才做出这么亲密而不庄重的决定,只得笑着摇了摇头:“放到我书房的写字台上吧。顺便,从书房的桌上把那个礼物盒拿过来,好吗?”
施季里茨体贴地把话题岔了过去,他端起酒杯:“你想看看我的礼物吗?希尔维娅。”
“这是唱片?”希尔维娅看了一眼精美的包装,“可我好像从来没有透露过我对钢琴家的偏爱?”
“是的,所以我做了一点推测。”施季里茨戏谑道,“我想,肯定不是李斯特。”
“出生在夏彦-威廷根施坦因家族中,如果能喜欢上李斯特,可是一件相当离经叛道的行为。不,当然不是。”希尔维娅笑道。
人人都知道,李斯特最为著名的情人是卡洛琳·冯·夏彦-威廷根施坦因王妃。在她的影响下,李斯特放弃频繁的巡回演出,开始专心写作,在和这位王妃在德国同居的时候,他完成了《但丁》交响曲等一流的作品。
李斯特曾经声明:“无论我做了什么有益的事,都必须归功于我如此热望能用妻子这个甜蜜名字称呼她的卡洛琳·威廷根施坦因公爵夫人。”
可惜,不幸的是,这位夫人就是希尔维娅的一位祖先的妻子——为了一个钢琴家抛弃丈夫,在音乐史上或许是一段佳话,但对于夏彦-威廷根施坦因家族而言,却是真真切切的丑闻。
为了不让自己和家族颜面尽失,当时的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利用自己的一切影响力,包括对于沙皇和教皇的,成功地阻拦了李斯特和卡洛琳的婚事。最终他们俩都投入了宗教中去寻求解脱。
施季里茨显然对这段轰动欧洲的风流公案很熟悉,为了避免尴尬,他继续说了下去:“虽然我认为你对于莫扎特的演绎非常出色,可显然,莫扎特也不是你最喜欢的钢琴家。巴赫?贝多芬?不,我想都不是。”他拍了拍礼物盒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希尔维娅,打开它,看看我猜对了吗?”
希尔维娅从善如流,她伸手拆开了那个包装得颇为精美的盒子:“肖邦.......?”
“我猜错了吗?”施季里茨问她。
希尔维娅看着眼前人,显然,因为今天是去值班,施季里茨穿着党卫队的黑色军装,胸前挂着一排勋章,最显眼的是一级铁十字勋章,手臂上血红的万字旗袖章在温暖的烛火下分外刺眼。
她叹息了一声:“没有错,但是你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施季里茨。”
“我并不认为个人爱好会成为一件危险的事情,希尔维娅。”施季里茨纠正了她,“几首圆舞曲不会拖住第三帝国坦克的前进步伐。”
“即使那些坦克已经陷在了俄罗斯的冰天雪地之中?”希尔维娅下意识地反驳他,而后她立马意识到自己暴露了锋利的本性。她紧张地抬起手,咳嗽了一声,而后抬眼看着施季里茨的面容,期待从他的表情里读到点反馈。
可让她失望的是,施季里茨以他一贯方正的,无悲无喜的面容看着她:“我不知道你对军事这么感兴趣,希尔维娅。不过,你应该从更正确的地方得到军事新闻,而不是靠窃窃私语的小道消息。那些消息大多都是敌人编造的谣言,意图是在德国内部制造恐慌。”
希尔维娅感激他就此放过了这个话题,没有和他纠缠下去:“我很抱歉,施季里茨。”
施季里茨严肃地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她的道歉。
他说回了唱片的事情:“至于唱片,既然我没有猜错你的爱好,你大可以把它当礼物接受下来。相信我,希尔维娅。盖世太保不会因为你接受一份圣诞礼物就定你的罪的。”他显然兴致还不错,话中的语气上扬,开起了玩笑。
“如果我因此被捕的话,我就告诉他们,这是你送给我的,旗队长。”希尔维娅玩笑道。
“当然。”施季里茨笑道,“然后我们或许会在集中营再见。那个时候,请记得给我弹一首‘离别圆舞曲’。”
希尔维娅终于笑出了声:“我会记住的,施季里茨,我一定会记住的。”
艾玛捧着礼物盒回来的时候,被这种快乐的氛围所感染。她把礼物盒放在茶几上,好奇的眼神一直在他们俩之间打量着:“殿下。”
“谢谢你,艾玛,”希尔维娅向她颔首,“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是的,殿下。”艾玛以一种故意的姿态向她欠身,就走开了。希尔维娅毫不怀疑,艾玛会在某个地方小心地探出头来向他们张望——那是出于一个少女对于爱情的好奇心。
希尔维娅把那只用金色丝带打包的黑盒子递给施季里茨:“玩笑就开到这里吧,施季里茨,这是我给你的圣诞礼物。”
施季里茨点了点头:“那我还是回去再打开吧。”他抬手看了一眼表,要说告别的话,“那么,祝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圣诞节。”
希尔维娅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施季里茨,你记不记得,在冯·德克森夫人的沙龙上,你欠我一件事情?”
施季里茨当然记得,他颔首道:“是的,你想让我兑现什么呢?此时此刻?”
“请我跳一支舞好吗?”希尔维娅歪着头问他。
施季里茨笑了,他向希尔维娅欠身:“我的荣幸,殿下。”
他走到留声机旁:“你喜欢哪首曲子,希尔维娅?”
“《春之声圆舞曲》如何?”希尔维娅问他。她特别选中了诸多著名的圆舞曲作品里最为短小精悍的一部。
施季里茨从一边的唱片架上取出了那张唱片,放在了留声机上。而后走向希尔维娅,向她伸出手,而后深深地一鞠躬。
随着圆舞曲欢乐轻快的节奏,他们在大厅里旋转起来:
“你的舞跳得很好,施季里茨。”希尔维娅笑道,“自我来到德国的土地上,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好的舞伴了。”
“我们的人认为,在战争时代,舞蹈是不必要的东西。”施季里茨说,“不过我对此有异议。鲜花也好,舞蹈也好,越是艰难的时代,越是需要美好的东西予以希望。”
纳粹于1943年禁止在公开场合跳舞,外交界除外。所以他们都很久没有跳过舞了,于是不约而同地停止谈话,把注意力集中在舞步和音乐的节拍上。
厅内只有月光照耀下的一片朦胧的银白,黑色的钢琴上倒映着微弱的烛火,烛焰在风中摇曳起来,带来一点温黄的光。
在悠扬的乐曲之中,希尔维娅的裙摆绽放开来,成为一片星空一般的涟漪。一切都美丽得宛如梦境。
“我应该挑一首十二分钟的圆舞曲的。”送施季里茨下楼的时候,希尔维娅笑道,“不过,我还是挺高兴的。和你跳了这么一支舞,我今天的打扮就没有白费。”
“你不去望午夜弥撒吗?”施季里茨问她——这是天主教的习俗。
希尔维娅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倒是想去,但是霍伦夫人不许我自己开车。她是我哥哥的女管家,一位很老派的夫人。”
“可以理解。”施季里茨好奇地问她,“那你的司机呢?”
“我开除他了。”希尔维娅直截了当地说,“我是不是对你说过,我的支气管炎有点复发的迹象?”
“是啊,我还给你推荐了医生呢?”施季里茨颔首,“你去看医生了吗?”
“等到圣诞节之后吧,看看哥哥有没有时间陪我去。”希尔维娅说,“不过,既然有这样的危险,我就不敢让这么一个大烟囱在我身边。”
“你做得对。”施季里茨简单地评价道,“那这样吧,我到办公室之后,打个电话让我的司机今晚去做午夜弥撒的时候,捎上你们好不好?”
“什么?”艾玛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带着满脸的兴奋和期待。
希尔维娅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施季里茨了,她笑了一下:“是的,你没听错,施季里茨请他的司机捎上我们一起。去换衣服吧,亲爱的。”
艾玛欢呼着跑去自己的房间,甚至没有忘记叫上霍伦夫人。
“谢谢你的好心,施季里茨。”希尔维娅笑道,“告诉你的司机,我不让他白干活,我付他工钱。”
“我想他会很乐意为几位女士效劳的。”施季里茨摆了摆手,他穿上了外套,戴上了自己的帽子:“提前祝你圣诞快乐,希尔维娅。”
“圣诞快乐,施季里茨。”希尔维娅目送他走向车库,而后消失在了森林和雪地之中。
“威廷根施坦因”更为大家所知的翻译是“维特根斯坦”。我是为了和亲王名字的惯常翻译保持一致,才在提到他们家族的时候都用“威廷根施坦因”。不过,很多人写到卡洛琳的时候,写的头衔是公主——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没有王妃头衔的缘故,但是她自己是波兰贵族,然后嫁给了威廷根施坦因亲王。所以应该是王妃。
肖邦是波兰人,纳粹种族理论里的下等人,和他情况类似的还有:柴可夫斯基、拉赫玛尼诺夫.....听他们的音乐作品在第三帝国是一种罪名。
跳舞不用肖邦的圆舞曲,是因为肖邦的圆舞曲虽然很有名,但是它是一种对于圆舞曲的理想化表达,节奏是没有办法用来当舞曲的。所以才又用了约翰施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另外给大家安利一下《皇帝圆舞曲》,是经典电影《茜茜公主》的第二部里弗兰茨和茜茜公主共舞的背景音乐,茜茜公主穿的就是著名的“钻石星花”。大家可以b站搜索,场景非常美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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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