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娅转过身去。她发现礼服裙的裙边用了来去缝的工艺。这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东西。
“我不相信您这样一个聪明又锐利的人,会对您未婚夫的工作一无所知。”汉斯·冯·丁克拉格男爵说,“我只是很奇怪,您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外交官、飞行员......为什么要选择一个情报军官,他们一般让谎言、诡计和谋杀陪伴自己入睡。”
希尔维娅转过身,对汉斯·冯·丁克拉格男爵笑了笑,没有答话。她挥了挥手,请站在房间角落的小女仆过来帮她试衣服。
汉斯·冯·丁克拉格男爵只得知情识趣地转身出门,替她们把房门带上。
那件礼服比它看上去的要繁琐一些,大概是为了合身的缘故,在腰身的内侧设置了暗扣。希尔维娅低声用俄语请那位女仆帮忙扣一下:“请帮我一下。”
小女仆惊喜地看着她:“您会说俄语吗?”
“我小的时候在家里学过,”希尔维娅说,“不过说得不好。”疏于练习的后果就是她说俄语的时候总带着奇怪的法语腔调,“你从哪里来?”
小女仆低下头去系希尔维娅礼服裙上的暗扣,过了一会儿才说:“梁赞。一个很小的地方。”
“叶赛宁和巴浦洛夫的故乡。”希尔维娅点了点头,“我在叶赛宁的诗歌里背到过,诗歌的名字我已经忘记了,‘我的归来呀,遥遥无期。风雪将久久地歌唱不止,唯有老枫树单脚独立,守护着天蓝色的俄罗斯。’”
“《我辞别了我出生的屋子》”女仆轻声道,她的手顿住了,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传来很小声的抽泣声。
希尔维娅低下头从手包里抽出一条手帕,递到女仆手边。
“请您原谅。”女仆抽泣着说,“我很久没有说过俄国话了,我们在这里不允许互相交谈。”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理解。
“您的手帕我洗好了再还给您。”女仆向后退了一步,端详着希尔维娅的衣裳,“看啊,您多漂亮。您是要结婚吗......”
希尔维娅笑了笑,她刚要说些什么,笑容忽而停在了她的脸上——这孩子脸上的泪痕太明显了:“我需要您帮我一个忙。”她低声说,伸手把手帕藏进女仆的围裙里,“别对其他人说起今天的事情。”
她后退一步,改用德语声色俱厉地道:“请你出去!”
汉斯·冯·丁克拉格男爵开门走了进来:“发生什么了吗?”
希尔维娅不情不愿地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孩子要把我的裙子扯坏了 。”
“那就让她出去吧。”汉斯·冯·丁克拉格男爵挥了挥手。
小女仆打量了他们一下,低头跑了出去。
“实话说,看到您发火挺让我惊讶的。”汉斯·冯·丁克拉格男爵的笑容颇多深意,“我不认为您是那种会为了一条裙子和别人发脾气的女人。”
“您想多了。”希尔维娅在镜子前面转了一圈,衣服相当合身,“只有几个小地方要修改一下。”
汉斯·冯·丁克拉格男爵点了点头:“没问题,您可以写下来,然后我替您转交给裁缝。”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她在纸上刷刷地写着字:“我其实有个问题想问您,请您不要觉得我冒犯。”语气颇为漫不经心。
“您说。”
“我有一个大胆的设想,我在瑞士的时候听说过一个故事,关于香奈儿小姐和她神秘的纳粹军官情人的。是您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汉斯·冯·丁克拉格男爵看着她。脱口而出的话甚至忘了敬语。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我确实对香水、礼服、珠宝.....诸如此类贵族女性喜欢的东西了解颇深。”希尔维娅继续写着字,“当然,我身上这件衣服不是出自香奈儿小姐之手。但您身上香奈儿五号的味道几乎要把我熏晕过去了。”
希尔维娅转过身去,直视着他的眼睛:“第一,香奈儿五号作为巴黎的特产,一向非常昂贵。您不太可能奢侈到买它来熏衣服——它的味道那么女性化,恐怕不符合您的气质。第二,香奈儿五号的大股东是一对犹太人兄弟,您总不可能是在他们那里沾上的味道吧?”
汉斯·冯·丁克拉格男爵脸上那种花花公子式的轻佻笑意消失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是变相的承认了。
希尔维娅笑了笑,她继续低着头写作,没有理会男爵探询的目光:“只是很好奇。她知道您找别人设计这件礼服的事情吗?还是说,这也是您的诡计?”
汉斯·冯·丁克拉格男爵被自己之前的话噎住了,他站起身,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希尔维娅:“我收回我刚刚的话,殿下,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
“谢谢您。”希尔维娅把纸条递给他,颇为诚恳地道。
希尔维娅并不想去探究香奈儿小姐和纳粹的联系,她之前就听说过香奈儿本人的反犹言论:她和她的合伙人们对簿公堂,要求法庭分配给她更多的收益,理由是她的合伙人是犹太人。
不过这件事情还是让她再一次认识到了舒伦堡的神通广大。她把仪式的事情完全地托付给舒伦堡,自己不加过问——她确信这位六处处长是不至于给她满场的万字旗的。
几天之后,希尔维娅搬回到久别的威廷根施坦因家族乡间别墅,并在那里见到了一位久违的客人——安娜·维特尔斯巴赫。她写信请这位好友来柏林当她的伴娘。
安娜是自己开车来的柏林,希尔维娅老远地就看到她下了车,她冲下台阶去迎接这位旧友。但面对的却是“咔擦”一声的子弹上膛声:“安娜?发生了什么?”
安娜举着枪,几乎怔愣在当场,她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我还以为这是盖世太保的圈套。”
“我们上楼去喝杯茶吧?”希尔维娅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放松下来。
安娜点了点头,她把手枪收回到腰间,坐到了沙发上,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所以,你现在一个人住在这里?”
“是的。”希尔维娅笑了笑,“不必担心,这里没有盖世太保,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监听设备。”
安娜为自己的神经过敏道了歉,她坐在沙发上,举起左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玛丽·瓦西契科夫给我们带来了消息,说你被盖世太保从正在举行弥撒的教堂里拖了出去,之后再无音讯。”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她俯身给安娜倒了一杯茶:“她没有说错。”
“这么说,你是从盖世太保手下全身而退了?”安娜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安娜。”希尔维娅知道她的目光中多少有审问的意味,“你在怀疑我。”
“我只是,没办法理解眼前的一切。”安娜叹息一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她走到窗边,窗外的森林茂密异常,“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这么说,我只有一死,才能自证清白了。”希尔维娅轻轻笑了一下。
安娜无可奈何地转过身:“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她换了个话题:“你还记得我请你拿来的东西吗?”
安娜点了点头,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只木头盒子:“喏。这是我第二个想不明白的地方。你真的打算结婚了?”
“是订婚。”希尔维娅纠正道,她很快凭借精巧的机关拆开了那只盒子,里面是一把金银珠宝,她从最底部翻出一只简洁的蓝宝石戒指,随后把盒子恢复了原状。
“在如今的德国,恐怕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区别吧。”她摇了摇头,“战争就要结束了,希尔维娅,在这个时候嫁给一个德国人......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爱情的?”
希尔维娅差点把茶水喷到杯子里,她放下茶杯,不由自主地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哪怕她和施季里茨再过几天就要携手步入教堂了,他们竟然没有互相说过一句“我爱你。”哪怕是爱这个字眼,也不曾提起过。
“我正好要和你说这件事情,安娜。”希尔维娅轻声道,“党卫队全国领袖希姆莱可能会到婚礼上来,你那天就别带着枪去了,好吗?”
“你说什么?!”安娜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亲爱的。这是一场盛大的演出,我们最好是不要搞砸。”希尔维娅放下茶杯,看着安娜的眼睛。她希望安娜能想一想其中的关联——这样她就不必费劲地从头解释起这一切。
安娜如她所愿地沉默了片刻,也可能是因为太过愤怒,丧失了言语的能力。她懊恼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你是想说,即将成为你未婚夫的这位先生从盖世太保手里救了你的性命?这就是你要嫁给他的原因?”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既然他有这样的能力,那他必然是纳粹内部的一位有相当权力的人物咯?”安娜轻声问。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他是希特勒的情报总管舒伦堡的副手。”
“那你为什么不请他做点别的什么事情,比如把你送到巴黎或者维也纳去?战后再谈婚事不好吗?”安娜看着她,“希尔维娅,你一点也不像是那种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希尔维娅张了张口,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我并不想恐吓你,希尔维娅。可你总要想想战后该怎么办。在巴黎,他们把那些和纳粹有染的女人全部抓出来,脱光衣服,剃光头发游街。”安娜看着她,“我当然可以出面证明你的清白,证明你曾经为抵抗组织工作,可是......我要怎么向他们说明这件事情呢?使用和香奈儿一样的说辞:‘当有男人和我相爱的时候,我是不会在意他护照上写了什么的。’?”
汉斯·冯·丁克拉格男爵是香奈儿的情人,虽然那个时候香奈儿已经快六十岁了好像,但还是很迷人。据称解密档案显示香奈儿确实为舒伦堡工作过,她也因为和纳粹军官有染被法国法庭起诉,不过因为丘吉尔的压力法国人释放了她,所以这一点就一直存疑。我这里也是采用模糊的说法。
以及谢谢一直陪伴的小伙伴们!因为你们的存在会一直写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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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 1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