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过去,现在,未来,你永远无法观测到真确的时空。
时空是自由的风,它在源远流长的星河里掀浪推波,将沉在河底的因果碎片搅成一团,丁零当啷,哗啦嘣咚。
璀璨的星河,命运的颂歌。
下一秒,无论它将展现出何等姿态,是惊风骇浪,还是平静无波,终将千转百回,交织到那个最初的奇点。
庭院里,松柏幽绿,嶙石静谧,被流水注满的竹筒突然下倾,轻击石端,发出一声脆响。
一个身披五条袈裟的黑发男性,佛耳垂珠,不紧不慢穿过白砂细石铺出的肠道,淡然自若,气质非凡。
旁逸斜出的松枝格外淘气,恶作剧般伸出胳膊,紧紧勾住了男人袈裟之下的黑色直缀。
他眉头一挑,蹲下身子,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松枝,“咔嚓”一声,毫不费力地将这截松枝彻底折断。
做完这些,他神色未变,仔细地拍掉指尖碎屑。
“夏油大人~”
菜菜子拎着粉红色的小裙子,一蹦一跳地扑过来。夏油杰面色变得温和,伸手接住她,菜菜子下意识地扬起笑脸,将信任和依赖都写在脸上。
同为双胞胎的美美子表现得更加矜持,她默不作声,单手抱住人偶,悄悄空出另外一只手去拽住那宽大的袍角。
这两个孩子如雏鸟一般,深深孺慕着夏油杰。
夏油杰摸了摸她们的脑袋。
旁边随行而来的高挑美女只是抿起嘴唇,微微一笑,没有为这幅美好的画面产生一丝触动。菅田真奈美是夏油杰身边的核心干部,她无比清楚那昙花一现的温情下,隐藏着一座终年不化、坚硬如铁的冰山。
美美子和菜菜子你一言、我一句地讲着今天玩了什么,吃了什么,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丑萌的软陶狐狸。
这是她们费尽心思做出来的礼物,至于为什么送了一只小狐狸,双胞胎不约而同地想:总感觉夏油大人和狐狸很像呢。
夏油杰看着手心里的小狐狸,小狐狸也用黑色的豆豆眼看着他,哑然失笑。
“夏油大人,距离预约的时间还有十分钟,那些肥羊已经全部到齐。”菅田真奈美不得不开口提醒他业务繁忙,眨眨眼睛,“当然,身份都没有问题。”
夏油杰收起笑容,起身整理袖口。菜菜子和美美子懂事地松开了手,她们不能去妨碍夏油大人工作。
“这次有几名?”
“四名,每个人都交了三百万的会费。”
三百万日元,约等于一个普通人的年收入,放到这里,也只不过是约见教主的门票钱,事成之后的酬谢金另算。
待那些名流富商见识了夏油杰的手段,心服口服,转而被吸纳入教,成为支持盘星教的金主们。
凭借孔时雨提供的这一套流程,夏油杰迅速稳定了盘星教,无伤根基,将盘星教的遗老们替换成新鲜血液。
可他打心底厌恶救赎这些“猴子”。
这些满脑肥肠、贪生怕死的家伙,甘愿跪在他的面前,声泪俱下地请求教主能为他们除去看不见的灾厄。也不会浪费几秒钟动脑子思考,这些诅咒到底是从何而来,又是招惹了何人在背后妒忌怨恨。
有一些诅咒,连他也觉得十分棘手。
夏油杰站起身,睥睨面前这个笑得满脸慈祥、胡子花白的老人。他手腕上挂满翡翠佛珠,胸口还有一尊无量佛,衣服熏染的檀香三步之内都能嗅到。
老人可不是什么虔诚的佛教徒,他实际是某个知名家电品牌的社长。身后却趴着一只接近一级的姿态扭曲、张牙舞爪的人形诅咒,诅咒一会儿从口中发出女人哀恸的尖叫,一会儿又变成婴儿有气无力的啼哭,用无比幽怨的眼神死死盯住老人的侧脸。
至于诅咒背后的来龙去脉,夏油杰没有探究的心情。
“那个老头子,是个专门对孕妇下手的变态。”
“不堪受辱的女人选择了自尽,他仗着权势,把舆论压到最小,污蔑女人贪图他的钱财。”
“人死百事消,死人是无法作证清白的,凶手没有得到惩罚。”
“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公平。”
真是聒噪。
夏油杰面无表情。
他将手放在老人的肩头,菅田真奈美说过,只要为老人解决了问题,他就会为盘星教定期上贡大笔钱财和人脉。
守在门口的祢木利久见老人心满意足地离开,走到客间,示意最后一位需要接受教主救赎的金主过去。
“栗本先生,现在轮到你了。”
“啊?好的!”
坐在蒲团上的年轻人正对墙上的一副山水画发呆,他等了近两个小时,差点要睡着。
祢木利久好奇地多瞥了一眼,心中暗想:他看上去和教主的年纪差不多大,身后也没有诅咒,又是干了什么亏心事才来的?
不管他能不能从教主那里得到救赎,他奉献的钱财,可是一分都不会退还。
出门时,栗本望与喜笑颜开的老人擦肩而过,老人不停念诵着教主法力无边。
“我们的教主大人一向慈悲为怀,为各位解决心头之忧。” 祢木利久笑了笑,不忘宣传两句,“有了你们的支持,我们会帮助更多的人脱离苦难。”
言下之意,就是多交钱、多“行善”。
“真的……没有了。”
栗本望定睛一看,心中有了底,看来这次不是招摇撞骗的宗教团伙,多少有点真本事在身上。
带路的人将他引到主厅前,推开障子,栗本望和一个黑发男人恰巧对视。
这就是他们的教主?
真是出乎意料。
栗本望有点小小的讶然,这个教主的形象和他所想的实在大有出入。
一张过分年轻的脸庞,光洁富有弹性的皮肤上找不到皱纹和老年斑。头顶扎了一个简单的半丸子头,脑后被精心打理的黑发柔顺而有光泽,看上去也很有个性,约莫着在二十多岁。
那身与僧侣穿着有出入的五条袈裟,裹住他高大身材,沉朴又素净。凭栗本望的观察力,他能想象对方鼓起一身腱子肉,绝对是UFC的常胜选手,展现蓄势待发的迅猛力量。
真是可怕,现在的僧人都在做什么样的魔鬼修行啊?难道是在尼亚加拉瀑布下锻炼的吗?!
不管怎么腹诽,栗本望不得不承认,棱角分明的五官原本会给人带去犀利的攻击性,可夏油杰的眉眼间又糅合了悲悯的意味。
他看人与看那花草树木并无不同,这是多么深刻的觉悟,一看道行就很高深。
实际上,夏油杰内心的真实想法:呵呵,天下猴子一般蠢。
出于礼节问题,栗本望想先行礼,又在鞠躬和下跪之间犹豫不决。前一个礼节似乎不够尊重,后一个又过于隆重。
夏油杰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客气地邀他坐下说话。刚才连续吞掉了三个咒灵,他也心生疲惫,暗中掐住手心,提醒自己继续忍耐。
这地上铺的是几叠传统的米色榻榻米,两个人面对而坐。
夏油杰见他周身并无诅咒的影子,心想这次来了个让他相对轻松点的猴子,做一番心理辅导就能结束。
“栗本君。”夏油杰抬起手,客套地问,“需要来一杯茶水吗?”
“不、不了。”栗本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决定直入主题,“教主大人,我这次来,是为了请您帮我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夏油杰配合地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闭上眼睛,栗本望竭力压下起伏的情绪,试图用平淡语气描述故事的全貌。
“我……亲手杀掉了家人。”
夏油杰一顿。
叛逃之前,他亲手解决了自己的父母,让那两个人在一无所知中死去了。
平心而论,他们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父母。他之所以那样做,早就抱着不会被原谅的决心,将自己推上了离经叛道的绝路。
“哪怕有无数个必须要做的理由……哪怕有无数个迫不得已的苦衷……”
栗本望的心脏像被绞成一团碎肉,这份日夜不休的疼痛,折磨着他病入膏肓,备受煎熬。
他似乎想要挤出一个毫无意义的笑容,想尽量装成轻松的样子,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永远无法摆脱那种弑亲的负罪感。”
“我真的……真的好想死掉啊。”
下意识宣泄出消极的话语,他怅然若失地攥紧双手,空洞无物的眼神里早已流不出任何东西。
深度迷茫,思绪混乱,毫无求生欲。
走到末路、徘徊不前,这就是他的痛苦吗?
拥有相似经历的夏油杰,掩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一度捏紧。他们还很年轻,但已经没了回头的机会。
不。我和他是不一样的。
我的大义,我的选择,我要打造一个只有咒术师存在的世界。
夏油杰缓慢地松开手,不动声色,静静注视着栗本望的眼睛:“你想要什么样的解脱?”
说些让人可怜的话,摆出所有的困惑和恐惧,并不能改变生活的现状。
他来此祈求,是选择失去这段记忆,还是选择换个新身份生活。这些事情,夏油杰都能轻松办到。
谈及正事,栗本望重新坐正,腰身挺直,双手置于膝盖,向夏油杰深深低头。
这是郑重请求的姿势。
夏油杰心不在焉地看向栗本望头顶的发旋,他等着这个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的家伙能说出什么样的好主意来。
“请您彻底地、杀掉我。”
栗本望冷静地说道。
他不需要挽救。
他想祈求自己的灵魂早日摔至深渊之底。
夏油杰又愣了两秒。
随后,他的表情冷了下来,谈不上是失望,只是很无趣,无趣到让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好。”
丑陋的球形咒灵出现在半空中,它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了栗本望的脑袋。
咔嚓。
滚热的血飞溅一地。
夏油·盘星教教主·杰。
五条·任职老师第一年·悟。
栗本·无处可去·望。
三个人在人生谷底相遇,坏运气反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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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番外:if在人生谷底相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