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下。
荷境里萤火虫漫舞,小惊枝伸手去抓,捧在手里,凑近脸庞,萤光照亮她玉雪稚嫩的模样。
玩了一会儿,小惊枝胖乎乎的手一松,放了萤火虫,托腮思考要不要现在出荷境。
这粒荷境是母亲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外形如一粒莲子小,内里却有一间屋那么大,方寸之间亦有自然风光。
她捂着嘴巴偷笑,母亲在和她玩捉迷藏,以往母亲都很快把她找到,这一次她机智地躲进了荷境里,过了这么久,母亲还没有找来,这一次她赢定了!
她走到荷境边缘,悄悄剥开一片莲瓣,看向外面。
唔——黑漆漆一片。
看来外面比荷境里还黑。
只是,随风飘来一股浓烈的烧焦味,惊枝才吸一口,就被呛得咳嗽不止。
她赶紧打开出去看看。
荷境如一粒莲子在黑暗里生根发芽,瞬间长成硕大荷花,花瓣层层叠叠次第绽开,惊枝从荷瓣里钻出来。
周遭庭院伸手不见五指,廊下的灯笼今日没点吗?
咳咳咳——
惊枝柔软的小手捂住口鼻,呼唤道:“母亲?母亲?”
竟没有一个人回应。
惊枝心里打起了鼓,她四处奔跑,却被什么拌了一跤,摔得她膝盖手肘生疼,她爬起来,由于看不清,她摸了摸绊住她的东西,想看看是什么。
她手掌摸上去,感觉很奇怪,有些发硬,却不是石头或者木头的触感。正在她思索是什么时,忽然,世界一亮。
惊枝眯起眼,适应了一下,抬头看向光源,竟是天空中的数片云朵在发光,照亮了黑暗。
惊枝有些奇怪,怎么大晚上白云突然发光了?她低头看向地上,一具焦黑的什么横亘在身前。
原来是这东西将她绊到的。
惊枝看了又看,企图辨别这是什么。幼小的心里想,他们家院子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东西?是什么呀?
正探究地想着,惊枝心中一凛,看着那人形的焦炭,纵使年纪再小,也意识到了什么。
惊枝被吓住了,一阵风吹来,焦糊的味道吸进鼻息,进入肺里,呛得惊枝猛烈咳嗽起来,咳得眼泪夺眶而出。
忽然,天空下起一阵突兀的大雨,渐渐将呛人焦糊味洗去。
惊枝浑身打得浇湿,她跌跌撞撞站起来,四处喊着:“母亲?母亲你在哪里?惊枝不要玩捉迷藏了,惊枝要母亲!”
她这才察觉,她的家不见了,房舍屋瓦变成了一片焦土,只余乱七八糟的残垣断壁。
她还看见了更多的人形黑炭,惊枝心慌极了:“母亲,你快出来啊,惊枝好害怕。”
小女孩凄凉的声音响彻云霄,而就在云层之上,有人长长地嗟叹一声:“罪孽,实在是罪孽啊!”
“天降业火,惩戒青檀一府,实乃天意啊!”
“但愿不会累及神界其他地方……”
却原来是闻得青檀仙府被烧,纷纷赶来的神仙,只是等雨神布雨灭火时,这里早已燃尽,神仙们立在云层,俯瞰满山疮痍,无不扼腕。
青檀仙府存在一千年,神界九殿十二府之一,占据神界灵气最盛的凌云山,最终竟付之一炬,仙府中一百零八位仙门弟子,没有一个逃出。
“那孩子是谁?”一个神仙问旁边的同僚。
“听她自己说叫惊枝,想来……”同僚掩住唇,有些难以启齿道,“就是那孽果。”
“既是孽果,只怕带回天庭也没什么好下场吧……”
不知哪个神仙突然大吼一声:“那孩子便是仙魔媾和生下的孽障,天生坏种,要给三界带来灭顶之灾!”
“既是这样,不若趁此机会就地超度了才是!”
一时间,已有数个神仙亮出法器,就要作法。
而跪在焦土上哭泣的孩童浑然不觉,她白皙的小脸上泪水涟涟,因为刚才摔了一跤,脸上身上蹭满黑烬泥泞,脏兮兮的。
就在众仙打算现地结果了她时,忽然,一个白衣身影飞下云端,飘飘然然来到惊枝面前。
惊枝陡然感觉空气一凛,下意识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段不染纤尘的白衣,惊枝仰起脸,看见来人优美的下颌线,以及长长的睫毛,一个大自己一些的姐姐。一股淡淡梅香传来,将刺鼻的烧焦味驱散一点。
“你是青檀仙府离薇之女?”少女声音清越,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沉着冷静。
惊枝望着她,呆呆点头。
“你父亲杀业太重,累及你命格,如今你已灭门,可愿随我一道,拜浮生云天云泥菩萨为师,修习佛法,早日脱离苦海?”
惊枝已经止住了哭,看着她递过来的一段衣袖,讷讷点了头,起身,拉住衣袖,随她飞身离开。
一个老神仙挡到她们面前,恭敬地朝白衣少女行礼:“大公主,她是仙魔合生的孽种,恐怕您不能擅自这样带走。”
少女平静地看老神仙一眼:“老翁无需担心,我自会与父皇解释。”
又来了一位穿甲胄的天将,抱拳道:“大公主!此女您不能……”
少女寒眸望向他:“景洪元帅,这场戏演够了。”
叫景洪的天将与方才那老神仙皆是一愣。
“大公主您……您说什么!我等怎的……怎的是演……”
少女看向半空围观的神仙们,他们,什么也不知道,这场灭门之灾的真相。
景洪与老神仙愣怔着,少女在众目睽睽下将惊枝带离了这片荒芜焦山。
飞驰的云端,惊枝双眸含着泪,看向两边倒退的白云:“姐姐,我母亲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少女轻抿唇:“你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日后要是想她了,便用这个与她说话吧,她能听到的。”
惊枝看向她摊开的手心,一朵鹅黄色的梅花躺在修长的手掌上。
惊枝拿起来,触手冰凉如雪,像玉石雕刻成的。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稚嫩的童音问。
“梅引。”
…………
“梅引。”
又一次,惊枝念着这两个字醒来,晦气,又做这噩梦了,每次醒来都头疼不已。她抬手捏捏额角。
一个侍女进来:“公主,您……”
话还没说话,只听“啊”一声,一道鲜血飞溅,侍女已经倒在地上,没了生机。
真吵,吵得头越发疼。
屋里的动静吓得在外间听候的侍女们瑟瑟发抖,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春瑛!”
其中一个侍女咬了咬牙,丧气地出列,跑到惊枝门口时顿了顿脚步,而后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气魄踏了进去。
公主今天心情肯定极差,小心为妙。
路过同僚的尸体,殷红鲜血撒了一地,春瑛心里犯怵,却不敢露怯,强作镇定来到惊枝身边,毕恭毕敬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惊枝仍旧闭着眼,揉着额头:“叫人收拾一下。”
春瑛忙应了,去安排人处理。很快,两个人上来抬走了尸体,又是几个人擦了地板匆匆退下。
春瑛没敢走,留在屋里听候。
惊枝头疼稍缓后坐起来,看向房间陈设,初阳照在鎏金镜台上,镜面反着光,闪耀得不能逼视。惊枝收回目光,方才的梦,纠缠了她三百余年,时不时便要梦见一次,回回醒来都会犯头疾。
她如今已长大成年,早从神界离开,昔日种种淹没在时光里,似乎已经相当遥远,只存在于梦中。
她现在是魔族的惊枝公主,为维护魔族——她唯一的家园,与神界势不两立,她曾发誓,要撕下神仙们虚伪的面具,杀光他们。
没错,她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早已不是当初梅引带走的那个单纯无知的小女孩。魔族以外对她的评价不甚清楚,毕竟她除了打仗之时,从不踏足其他地方,兴许外界都不知道有她这号人存在,而在魔域,她便是一位优秀的魔头。杀伐果决,绝不手软。
魔域尚武慕强,谁的法术高超,刀剑够快,就能得到魔域子民爱戴。在魔域,地位得靠一刀一剑挣来。
她的父亲,现任魔帝玄天魔尊,便是割了上一任魔尊的头颅,才得以取而代之,叫全魔域臣服。上一任魔尊,是惊枝的爷爷。
而她,在玄天魔尊众多儿女中,成为他最宠爱的那一个,便也是因为,她当年回到魔域后,为在这里挣得一席之位,主动随父征战,一举为魔域夺得了由神界管辖的幽昙二渊,歼杀神族仙兵三千人,也算立下赫赫战功。
她望向一旁的春瑛,她穿着魔域侍女服,黑底红绣花的。
惊枝一边起身披外套,一边道:“抓来的天庭神仙们都关在哪里?”
春瑛小心回复:“在曼陀罗谷。”
“可核实过了,都是些什么神仙?”
“身份已经都核过,不过是些虾兵蟹将。”
“没俘获个有分量点的?”
春瑛摇摇头说没有。
“去看看。”说着,惊枝往房间外走去。
今次的神魔交战,她也带了一路人马参与,不过抓住俘虏的并不是她的队伍,毕竟,她都是全杀,不会再带回来浪费魔域粮食。
春瑛跟上去,担忧道:“公主,现下可能有点不方便……”说完后心头慌得要命,怕公主一回头把她给嘎了。
幸亏惊枝脚步未停,寻常语气问:“怎么了?”
“晴欢公主正在那边挑选奴隶。”
惊枝挑眉,意外道:“她去那儿选奴隶?”
“晴欢公主身边的侍女说,她们公主要选几个长得好看的神仙做奴隶,”停顿一下,“那种奴隶。”
惊枝意外道:“她要找神仙做炉鼎?”
春瑛点点头。
惊枝勾起唇角:“走,咱们也去选选。”
春瑛惊讶不已,冒死觐见:“公主,您身份高贵,怎么能选那些臭神仙做炉鼎呢?您就应该在我们魔域挑选,想做您炉鼎的魔修一大把!”再不济,她春瑛甘愿以身侍主,神仙太脏了。
惊枝看一眼春瑛,忽然一笑。她嘴角两粒梨涡分明甜美可爱,可春瑛却心里发毛。
惊枝又抬手意味不明地拍了拍她的脸,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而春瑛却感觉自己已经去了。
惊枝对人的情绪十分敏感,尤其是一个人激动之时,她几乎能从言语表情里猜中你此刻的想法,堪比读心之术。
主仆二人一路来到曼陀山谷,谷内曼陀花架遍地,各色曼陀花盛开着,花是喇叭状的,花心打着旋向里包裹,散发着奇异的气息,人若一直盯着花心看,不一会儿就会头晕目眩,甚至产生幻觉。
曼陀谷中央有一偌殿宇,白墙黑瓦,没有繁复色彩与装饰,看起来有些简陋。
惊枝穿过曼陀花架,来到宫殿门口,门上有两个守卫的魔兵。
春瑛上前道:“晴欢公主还在里面吗?”
一个守卫看向春瑛身后的惊枝,发怵道:“禀惊枝公主,晴欢公主刚选完人离开。”
惊枝点点头,跨过门槛入内。
守卫拉住后面的春瑛,小声道:“惊枝公主怎么才来?好的都被晴欢公主挑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待会儿她挑不到好的,不会把我们都嘎了吧?”
春瑛道:“晴欢公主挑了几个?”
守卫拿手比了一根指头:“我看了下,是里面容貌最出挑的。”
春瑛意外不已,居然只挑了一个?
守卫又道:“被挑走那个确实姿容秀雅,也难怪晴欢公主见了她,其他的都看不上了,只带走她一个。但愿剩下的还有惊枝公主满意的。”
春瑛拍拍守卫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她才嘎了一个,暂时应该不会再嘎。”
在春瑛闲聊时,惊枝兀自走进了曼陀宫深处。
这里其实是专门关押囚徒的地方,七层之高,每一层都是数间金刚铁笼牢房,还专门设了阵法。宫殿顶端常年漂浮着一颗销金磁珠,统摄整座囚笼宫殿,被关进去的人,无论什么牛鬼蛇神,都会被牵制住法力,使不上来。是以关进来的人,还从未有谁逃出去过。
光线昏暗,耳边惨叫与呼救声此起彼伏,如入炼狱,惊枝没理会,径直上了宫殿第七层,关押神仙战俘之地。她有些兴奋,不知道会不会看见熟识的神仙,毕竟当初拜梅引所赐,她在神界还是呆过一阵子。
透过钢铁围栏,惊枝看见十多个穿甲胄的神仙,一个个端坐其间,即便发型都乱了,身陷囹圄,但仪态也还在,端的是一派正义仙气。
惊枝目光随意,在他们脸上逐一掠过,都是生面孔,惊枝略有些失望。
正待她转身将预离开,忽然,牢笼里传来一个神仙的声音:“你们这些魔头,究竟把我们的人带到哪里去了?她岂是你等能随意动的?若是她有三长两短,我神界举全族之力也必要移平你魔域。”
惊枝回过身来,好笑地看向说话者,一条腿搭到围栏的台子上,手肘撑在膝盖,微附身,一副戏谑模样:“哦?被带走的是个什么人物,还举全族灭我魔域?”
那说话的仙兵察觉自己说漏了什么,忙补充道:“我神界与你们无情无义的魔域不同,我们将每个神界族人看得同等重要,你们戕害了谁,都与我们不共戴天。”
惊枝冷笑道:“是吗,我们魔域无情无义,确实,本公主年少时倒是有幸见过你们神界的有情有义。还有,你声音好吵。”
说完后,只听啊地一声惊呼,那说话的神仙已经倒在了地上,心口处插着一段枯枝。
牢里的其他神仙们大骇,开始把着栅栏大骂。他们骂人也是矜持的,只有表情变得狰狞。
惊枝已经不理他们,兀自离开。
走出曼陀谷,惊枝兴致缺缺,一帮子无聊神仙,没什么意思,她打算回自己的明月别枝宫。
却在路过一处花园时突然停住脚步,惊枝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这空气里有……梅香。
而这花园中,并未种梅树,且这味道也并非单纯梅树开花之气,它夹杂着一股幽冷清透感,像云端渺远的风。似乎是有人方才路过而留下的。
惊枝沿着那味道的方向,走了两步,抬头时,看见不远处的一座宫殿,那是夕照晚晴宫,她那位好长姐晴欢的住所。
这味道,像血月引起海潮高涨,惊枝蓦地心血翻涌,浑身颤抖。
春瑛在她身后,见她双肩颤动,忙上前,关切地道:“公主,怎么了?”
是的,我开文了。
半年过去也没能存下一分一厘的稿子,所以我觉得我还是适合由读者来催我写
和第一本一样,这本也不正经。但较之上一本文风略正经些。对于“魔姬”的称呼,等惊枝当了储君的。
好了,让我来看看,有没有熟悉的id
注:文中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
新朋友等不及的要不要看看我上一本?据说还不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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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