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曲清雪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属于容婉的床位依旧空空如也。
她简单洗漱后,大摇大摆地进了方少凌的小院。
起床就能串门的感觉,真好。
门外站着的小太监还是昨日那位,一见到她,眼睛都伸直了,“曲姑娘,恕我直言,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哪样?她寻思着,门内就传来一阵兴奋的声音,曲清雪仿佛看见了有只小狗在朝她招手。
“得福,让她进来。”
德芙?她眨眨眼,见小太监身形一僵,安慰道:“这名字挺好的,我以前很喜欢。”
喜欢吃。
得福:“?”
屋内,熟悉的香气袭来,曲清雪了解过,雪信的主料是梅花,按她的了解,方少凌应是那种烧着龙涎香的阔家子。
且她还在另一人身上闻到过雪信的香气。
“你好像很喜欢这个味道。”
无论在哪一个秘境,她都能在他身上嗅到这股清列的气息。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小心翼翼地盖好香炉,在她身前坐下,目光却透过窗外,飘得很远。
小时候,方少凌病了一场,本不信神佛的方家主求神拜佛几天几夜,最后听闻天渊宗的二长老医术卓绝。
方家主携妻子登门,二长老确实也医术了得,成功将方少凌从鬼门关里拉了出来。
那段时间他住在天渊宗养病,清虚子为了磨练苏红缨的躁性,让她照顾方少凌。
可苏红缨哪会照顾人,她心里只有妖魔,时而出现药喂到一半,人就提着游龙枪飞下山的情况。
所以方少凌病情反复,梅开二度,险些把捡回来的小命再次丢掉。
清虚子说苏红缨背了因果,便当场让二人换了婚书。
“所以你喜欢我师姐的?”曲清雪听完,怔了一瞬,她在脑中假设。
如果有一人险些让自己丧命,是否会爱上对方。
可说到底,若清虚子一开始便让其他人来照顾方少凌,师姐就不会背上这层因了。
除非……
“她待人温和有礼,年纪轻轻就破了金丹,长相秀气。”他趴在桌上,掰着手指一根一根地数,“枪也耍的好,还有一颗为民除害的心……”
曲清雪一下想到了初见时,苏红缨拿游龙枪指着自己脖子的画面,“你喜欢就好。”
尊重,祝福。
可无人知道的是,方少凌偷偷去后山看见她练枪时,英姿飒爽的模样。
也无人知道,在北邱山脚下,冷面少女提枪而立,面对众多妖兽,依然死死守在他面前。
这些记忆,在纷乱冗长的时间里,早就被另一人淡忘。
见他两眼放空,一副再次陷入回忆的模样,曲清雪不由得看向窗外,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修仙界还盛产恋爱脑。
盛产?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微微扩张的瞳孔忽然一缩。
她怎么下意识把林霁寒算进去了。
他要是恋爱脑,她就……把方少凌的桌子整张吞了!
“我不是来吃狗粮的。”她扫清思绪,想起了来时的目的,“容婉的事查的如何?”
方少凌先是愣了一下,双眸才慢慢凝出一丝情绪,“查过了。”
“容婉的母亲原也称得上是贵女,虽是偏房所出,可她父亲确是元老级别的人物。”
“若嫁给皇亲做侧室,也是门当户对的,可她偏偏看上了一个书生。”
“虽说书生在文试中脱颖而出,去小县当县丞,但为人耿直,又是寒门子,便数年未得晋升。”
“也因着这事,国公与容婉母亲决裂了,大抵是觉得辱了面子吧,本来都要……”他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要抬来给我爹做侧室了。”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曲清雪没多想,又问:“你可知她是如何进的书院?”
“知道啊,听闻院长与她母亲算远亲,虽是八竿子都不一定打不着,但容婉来书院前,她母亲曾去过张知礼家。”
“应是求人办事吧。”
方少凌的猜测与她不谋而合。
但一个手无寸铁的落魄贵女去求人,什么样的方法最有效?
曲清雪深知职场的黑暗,修仙界也未必更清白。
“对了。”说着,一封散着桂花香气的信递到她手中,“今早我路过万宝斋买雪信,遇到了他。”
“这回他倒愿意帮我算姻缘了,顺便让我将此信托于你。”
他平静的双眸一下泛光,满眼写着两字:八卦。
什么时候他也变成村口唠嗑的大妈了。
她凤眼一扫,眉头微挑,“下次一定。”
“好吧。”他竖起的脑袋缓缓蔫下,忽然抬头,求救般的目光望向她,“过几日就是新州大考,我若考不好,那就又得挨板子了。”
见他满目苦恼,曲清雪摇头,“也不知道我们谁救谁。”
“少爷,该用膳了。”门外的人本推开了一道缝,又想起里头除了方少凌,还有另一人,便没再动作。
“进来吧。”
得到许肯,得福才提着两大盒子屁颠屁颠地走来,开盒摆菜,一气呵成。
对方甚至细心地给她添了碗筷,然后郑重其事地弯腰点头,转身出去了。
顺便带上了门。
这才是五星服务,她决定给得福一个好评,“挺会做事的。”
“州主内官培养出来的,宫里就没几个笨的。”除了他,方少凌叹气,大快朵颐地吃起饭来。
酒足饭饱,曲清雪才从方少凌的小院出来,一切都很好,就是小太监看她的眼神不太对。
眼神闪躲不说,还老低着头,她费解。
回到自己的小院时,容婉已经回来了,正站在窗边发呆。
这一幕格外眼熟。
她随手将信放在桌上,“咳咳。”
听见她清嗓的声音,容婉才回过神,脸上浮现温和的笑,小跑着到她面前。
“不拆开看看吗?”容婉看见信封上的漆蜡没有动过的痕迹,不由得好奇。
吃瓜是人的天性。
曲清雪垂眸,想起了昨日,“你拆吧。”她闷闷道。
容婉拆的很利落,三两下就取出了里边的白色信纸,而且毁坏信封边缘很整齐,就像是用刀刮开的一样。
信纸翻折的声音在空气里十分清晰,曲清雪偏过头,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往信边瞟。
直到瞥见容婉眸中的惊诧,以及她掩嘴轻笑的动作,“写了什么?”她有些按耐不住。
曲清雪并非是个没耐心的人,这些内容只要她想,肯定能猜到。
无非就是找到秘境核心的线索,又或是见到了什么熟人。
再者……再者就是她昨日随口问的姻缘,反正他总会在她面前说好。
容婉收起笑,正色道:“那我念了?”
见她点头,容婉又问:“我真念了。”
“我真的真的念了。”
耳边传来相同的字眼,语气中还带着少有的揶揄,曲清雪更好奇了,偏去的头早已悄然转过弯来。
“你念就是。”她语气中夹杂着不耐,还有一丝期待。
“咳咳。”容婉清了嗓,嘴角的笑意怎么也盖不住,“长相思兮长相忆。”她富含感情地,一字一顿地念出声。
半响后,曲清雪头一歪,看着薄薄的信纸,“没了?”
“没了。”
她接过信,一眼瞥到苍劲字迹,寥寥几字,同容婉所念如出一辙。
“什么意思?”她斟酌问道,眸中满是疑惑。
“情书。”大抵是了解好友的脾性,容婉解释得简单直白。
“哦……”曲清雪低头,双手托腮。
前世虽为理科生,但也见过别人递情书给容婉,那会她很不解,喜欢为什么不能当面说。
容婉回答她:“大概是怕被直接拒绝吧,情书如同台阶,如果我对他有意思,我会礼尚往来地跨上一阶。”
她记得自己还问了一句,“什么样是对他有意思?”
当时容婉想了很久,用了一个比喻,吓得年夜饭不争气地从她嘴角滑下。
“做个假设,如果你对他有意思,你想如果他成为了你的男朋友,肯定会有肢体接触对吧?然后就是接吻,再……”
然后她就冲进了厕所。
但自从来了修仙界,有了原主的记忆,曲清雪并不排斥师兄、师姐的靠近。
还有,好像也没排斥过林霁寒的接近,他甚至能得到容婉的待遇,同榻而眠。
这算哪门子有意思?
论肢体接触,她也没排斥容婉。
——“你确实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新州大考结束,估摸着州主就要给你赐婚了吧?”
曲清雪的思绪徒然被打断,她抬头,恰好望进容婉饱含深意的双眸。
“我能问问……写信的这位公子,是哪家的少爷吗?”
对方神色犹豫,语气平淡,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关切。
她想了想,还是点头,“街边神棍。”
“这可不行!”
容婉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好几个分贝,吓得曲清雪捏皱了信,她下意识整理信纸,“怎么了?”
“你看方长主怎么样?虽是顽劣,爱逃学,考试挂科,至少有权势。”容婉握住她的手,“你只要能抓住他,后半生定不会受委屈的。”
“可我们为何要依附他人而活?”
她皱眉,慢条斯理地将信纸塞入封中。
沉默了许久,容婉才偏过头,下意识抹了一下泛红的眼眶。
她的指节是健康的黄白,手腕也本该是,可偏偏生了几道斑驳的红印,仿佛被人一尺一尺打出来的。
“不依附他人而活……”容婉脑中一片空白,失焦地看向不远处长势正好的白玉兰。
“真的能做到吗?”
她透亮的双眸渐渐沉下,好像是在问自己,又好像只是想得到一句肯定。
“是你的话,当然可以。”曲清雪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从金丹突破失败,到逃避。
“你会怎么做?”
看着容婉难得露出的迷茫,她轻声道:“不择手段也要坐上最高的位置,我不信神会救我,只信自己,你就是神。”
神,一个离二人都很遥远的词,一个没有修炼天赋,一个无法突破金丹。
“好。”容婉笑了,是近几日来,最舒心的一次,“我们都是神。”
曲清雪始终没有问她手腕上的伤,对方也默契不再提情书的事。
牛皮纸裹着的信纸静静躺在桌面上,偶尔被风翘起还未来得及合上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