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屋外一片嘈杂,几个身着官服的年轻人勒马而下。
“听说那些感染者逃到了这,可我怎么瞧着不像?”
说话的男子脸上有道疤,从眉骨贯穿下颌,在将亮未亮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狰狞。
“你能瞧出点什么,就有鬼了。”
另一位领头的男子也是一副凶相,没有疤,但本就生得五大三粗,说话时脸上还一点表情也没有。
其余几人听了也笑呵呵地附和。
“刘老三,会不会说话呢你,好歹同僚一场。”刀疤脸闷着声,提刀的手颤了颤。
“前边是什么?”
有人喊了一声,刘老三旋即看去,两匹马被栓在一间屋子旁。
靠近了看,鬃毛光滑,色泽红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两匹马是他们这辈子都买不来的。
有同伴喊道:“牵走牵走。”
刘老三若有所思,盯着马看了好一阵,才慢腾腾地将目光挪到紧闭的屋门。
“进去看看。”他眯起眼。
屋内的人早就被吵醒了,窗户悄然升起的缝隙间,一双黑眸正盯着他们。
见有人试图来看门,幸而方毅谨慎,早就落了锁,他靠在窗边洋洋自得。
两个栓加一个锁,天王老子来了也……
“哐当”
门板断裂的声音夹着铁锁落地的响动,结结实实吓了他一跳。
天边恰好泛出一抹白,微弱的日光随着满是裂痕的木门一起倒下。
纷飞的木屑里,几道身影将他团团围住。
“你是何人?”
刀疤脸打量了他一眼,随着眼神落下的,还有一把弯刀。
方毅认出了上边的标志,是丹春城卫的刀。
“知道我是谁吗?”他笑了,脸上一点慌张也没有。
“我是……”
“他是惩妖户的人,这你们也敢抓?”
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个黄衣少年,嘴里没停过,瓜子磕的嘎嘣响。
“惩妖户?”
城卫们面面相觑,而后大笑,“这种玩意能进惩妖户?把你的灵力漏出来让爷瞧一瞧啊!”
方毅眼中的得意渐渐暗下,手已悄然摸向刀柄。
一道红色残影掠过,方才还在叫嚣的城卫似被无形的大山压得喘不过气,齐齐跪下,溅起一片尘。
“这种玩意能当丹春城卫?把你们看家的本事漏出来瞧一瞧啊!”
话落,人至。
刘老三以刀持地,艰难抬头,“大人……小的们有眼无珠,请、请恕罪。”
领头的都这么说了,旁的城卫便也照葫芦画瓢,求饶谁不会啊?
“让他起来。”
冷冽的声音随风入耳,刘老三感受到压力散去,撑着刀摇摇晃晃起身,“多谢大人!”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来人玄袍覆身,胸口处的金桂一路蜿蜒至袖口,环佩翡玉,耳坠红翠,看着比门外那个头戴金冠,腰悬金玉的少年要贵气的多。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敢问大人是惩妖户的哪一位?”
林霁寒把玩着手腕上的血珀珠,淡淡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刘老三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忙道:“是……是。”
沈常捻着一团红色火焰,抬手扶稳发颤的刘老三,“请吧,正好一道去见见丹春城主。”
待刘老三等人退去,方毅一把扯住沈常的衣袖,不解道:“我家主司使呢?”
不知为何,他说完这话便感觉脑门一阵发凉,可这屋子里除去沈常,也没别人了。
沈常瞥了他一眼,“你家主司使先行入城了。”
“她怎么能一个人去呢?”方毅皱眉,又想起这几日来林霁寒待她很是不同,他现在回想,总觉得其间有猫腻。
莫不是主司使被威胁了?!
“你家主户让的?”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反而让沈常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主户就算再不愿又如何,先前受了伤,灵力也莫名被封,沈常是一万个不同意林霁寒去冒险的。
灵力被封这事,还是那位主司使昨夜跟他说的,让他顾好林霁寒,说完就往丹春去了。
这边准备启程赶往丹春,另一头的曲清雪早已进城。
“多谢了。”
她从木桶中钻出,令人不适的气味从身旁的木桶里飘来。
曲清雪实在想不到,继方少凌出生点在厕所后,她也是一脉相承,要靠这一车泔水做掩护。
陈年低下头,眸光微动,旋即又憨厚笑道:“陈老的朋友就是俺的朋友,俺们可是一条村出来的,可惜村子里的人都搬走了,陈家村也就散了。”
她没再客气,点了点头朝陈家走去,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陈家大门上了封条,她是从后门的矮墙爬进去的,落地时,差点没被空气中的腐烂气息臭晕过去。
比泔水还难闻,曲清雪皱着眉,循着气味一路走到正厅,一具腐烂、僵硬的尸体上,开着一朵色泽艳丽的……
彼岸花?
这就是陈老口中阿陀罗,地狱之花?
她垂眸,寻来一截枯枝随意翻动尸体,糜烂的血肉中,乳白色的线虫不断蠕动,争先恐后地往阴影中缩去。
再一翻,枯枝轻轻触碰阿陀罗鲜红的花瓣,真是从檀口中盛放。
死者面部苍白如蜡,骨骼生硬地从皮中凹出,身上却残留着部分未消化的皮肉。
“来人,给我搜!”
整齐的脚步声从后门响起,随即还能隐约听见弯刀出鞘的声响。
枫州官兵多佩弯刀,除了副官级别的能自己佩兵刃,其余的一律不准。
当然,惩妖户除外。
幸好她先前问过陈老,这陈家是有密室的,在书房。
曲清雪从袖中抽出一张画满粗线的纸,交叉纵横的笔画里有的打了勾,有的画了叉,这是陈家的地图。
由陈老口述,她亲自画的。
陈家算不得什么大户人家,书房离偏厅很近,几乎一路都是直走。
“谁!”
看着地图狂奔的她一个踉跄,眼前旋即一黑,左边是她要走的路,右边是羽扇遮面,眼眸含笑的蓝衣青年。
“师兄?你怎么来了?”
沈弄微微偏头,凝眸看她,“看来小师妹很关心我啊,一眼便认出我来了。”
隔着扇面,曲清雪戳了戳他的脸,“但凡你每次出场,少晃这把破扇,再戴个面具,我保准认不出你。”
“那可不行,我又不是你身边那些整日里只会喊打喊杀的莽夫,提扇子不比提着大刀要更显得正人君子吗?”
也不见得,她想了一下沈弄口中的画面,他提着四十米的大刀将她拽进角落。
这确实比晃着扇子要“莽”多了。
“你是来带我出去的?”她问。
沈弄微笑,摇头不语。
“你是如何进来的?”
沈弄继续微笑摇头。
“你的意思是……”曲清雪眯起眼,手腕一翻,将折扇抵在他喉间,“书房的密室已经被人从外边堵住了,而此处又没有别的通道,我们暂时出不去了。”
越说,她声音越小,握住折扇的手渐渐垂落,无力地握紧自己的衣袖。
“正是。”
沈弄面色如常,眼神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
她面色一凝,心底徒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你这样会很危险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不是还有师妹吗?你会保护好师兄的,对吧?”
曲清雪:“……”
傍晚时分,进入陈家搜查的官兵终于出来了,因着疫病之事,街面本就冷清,只余三两的百姓路过驻足。
官兵们“簇拥”着一男一女从中走出,准确来说是押。
曲清雪动了动手腕,泛着冷色光泽的铁铐随之晃荡,发出一声有力的沉响。
“快走,别磨磨蹭蹭的!再不老实……”
“城卫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啊?是去隔离区吗?”
她抿着唇,琥珀色的双眸中闪着晶莹泪花,眼尾晕开一道红,语气也软的可怜。
“哥哥怎么会舍得让你去隔离区呢?自然是去丹春狱啊,放心,我会把你单独分一间的。”
城卫的目光几乎要黏在她脸上,是一种近乎要将她扒光了行街的恶心感。
“可是哥哥,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曲清雪抬起手,刻意露出腕上的“种子”,是一块黑色的斑点,像叶子一样的形状。
“感染者!”
城卫神色大变,倏忽退开好几米,他咬牙切齿道:“将这二人先押入隔离区,待我禀明城主,再做打算!”
铁链的长度足够城卫在几米外还能牵着她。
她与沈弄对视一眼,纷纷低下头,作出一副惊惧的神情。
“是不是弄错了,我怎么可能是感染者?求求各位放过我们兄妹二人吧,我们再也不敢行盗窃之事了!”
“要怪,便怪你命不好吧。”
先前还哥哥长,哥哥短,要把她分进单间小“公寓”的城卫,此刻黑着一张脸,眼中写满嫌恶。
路上,她凑到沈弄身旁,用雾气未消的双眸看他,“你方才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半响,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看你演的投入,没敢打扰,下次师兄一定努力抢在你前头。”
他笑中的促狭都快溢出味来了,分明就是故意的,她淡淡看了他一眼,唇边扯出一抹笑,“师兄,这种事哪还有下次,我可不想盼着师兄再被人这般对待,师妹会心疼的。”
说完,她扫了一眼他腕上的铁铐,神色中满是关心,语气也颇为情真意切。
“咳咳,是师兄错了。”
沈弄一呛,惊疑不定地瞥了她一眼,仅是一瞬,他的神色便又回到了从前,漫不经心地笑着。
又是一块温和的假面,但与林霁寒的完全不同。
她皱眉,怎么突然想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