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林灿 第13章 夏夜

随着乘客接二连三地阖眼，车厢内逐渐没什么声响，代清也让代鲲回了前排睡觉。大巴继续行驶在黑夜中，她也靠着车窗闭上了眼。由于晕车，她本来是睡不实的，但或许是这一天太过折腾，后来她居然彻底睡着了。

不知是在哪一个拐弯处，代清脑袋不慎磕到玻璃，被痛醒。她皱眉紧闭着眼睛，觉得好像有点喘不过气，想动动身体调整一下坐姿，然而大脑已经发出指令，可身体却不听使唤。感受不到自己的左臂，她猛地睁开眼睛，然而才轻微一侧头，当即就被映入眼帘的事物吓了个激灵，呼吸瞬间暂停。林灿的脑袋靠在她左侧的锁骨上，上身近乎完全倾斜，死死压着她左侧身体。

此刻，代清实实在在地被当作了人肉靠背，她长呼一口气，又艰难地吸入了些氧气，蓄力完毕，随后屏住呼吸用力抽手，只可惜愣是没扯出一丁点儿。

代清本就侧靠着窗，右侧再没多余的空间，而左侧又被林灿占据，前方则是代鲲调的很低的椅背，她被禁锢在一方狭小的空间里，完全不好使力，抽了好几次，没拽出自己胳膊不说，反倒是往右动了几下，使得林灿身体倾得更加厉害。

一开始她只是有些喘不过气，感受不到左臂的存在，现在猛地一使劲，左臂倒是能感觉到了，不过......左侧忽然传来剧烈的麻意，她猝不及防地低声啊了一声，触电一般，又麻又痛，宛如无数根针尖突然刺进左臂。

林灿有意识时，代清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起初是因为害怕，后来，多了一份羞怯。不过此时，林灿睡得很沉，于是代清紧皱着眉头，脑袋又轻轻往前伸了一些，忍痛看着林灿。窗外透进的微光足以让她看清眼前这人的睡颜——是一张清秀的脸，闭上眼睛倒是多了一分清冷。

不同于代清班上、学校里的那些人，甚至不同于她以往见过的所有人，在这个厚重斜刘海风靡一时的时代，林灿留着清爽的短碎发，一眼就能看见他光洁的额头，他也没穿什么破洞牛仔裤，而是宽松的直筒运动裤。纯白的字母T恤，浅灰的运动长裤，黑白色板鞋，一切都再平常不过，可代清却忽然觉得还挺好看。

不过......虽然代清年纪轻轻，但却已经懂得了一个很多人都不懂的道理——好看不能当饭吃。

她的手快痛死了。

看着林灿紧闭的双眼，睡得像是很安稳，代清双唇微动，而后扬起右手慢慢地靠近了他......

代清轻轻推了推林灿的肩，人没动，又推了推，没动，再推了推，还是不动......她紧皱着眉，垂眼瞪了一眼林灿阖着的双眼，瞧他睡得还是一如既往的安稳，她渐渐变得有些烦躁。

大哥，别睡了，再睡她的手真的要废了。

代清原本不打算弄醒眼前这人，只想安静地抽离，可是抽手抽不动，推人推不动，最后，她用力将林灿脑袋一推。

终于，林灿醒了。

林灿缓缓睁眼，发现自己的视角有些奇怪，目光一转，瞥见自己座位的椅背空空如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睡歪压到了人，于是连忙起身。而后他又满怀歉疚转头看向代清，只见代清正低头用右手捏着左肩，而她的左臂就那样悬空吊着，半天都没动一下。

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林灿很是过意不去，赶紧道歉：“对，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怎么睡着睡着就睡歪了。”

“没事。”代清还是吊着左手，一下一下捏着自己的肩，没有抬头。

“很麻是么？”林灿小心翼翼地问，“要不......我帮你甩两下？”

啊？

代清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林灿，林灿接着说：“甩两下就好了，真的，我每次就是这么干的，特管用了。”

代清以为林灿是想开玩笑逗逗她，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没成想这人居然一副认真的模样，她无语地想，你猜我为什么不自己甩两下？

“不要。现在动会很痛。”不等林灿开口，代清又接着说：“你睡吧，我没事，过会儿就好了。”

林灿动了动嘴唇，但最终却是什么也没有说，而后他靠着座椅，将头转向过道睡了。很快，他像是记起了什么，又突然起身，抬起手搭在前方座椅的顶上，然后枕着自己交叉叠着的小臂睡了。

又过了一会儿，代清微微动了动，感觉手臂的麻劲儿散的差不多了，她勾起小臂，准备甩两下，哪知刚一甩出去，就打到了林灿的肋骨，她整个人跟着就是一个激灵。

听见林灿“嗷”了一声，代清眼睛顿时就瞪大了些，努力回忆自己刚刚究竟是使了多大力气，好像也没有很用力吧？

林灿埋头，嘴角一勾，然后伸手按在被代清击中的那处肋骨之上，转头看向代清，挑眉道：“嗯？你该不会是——”

代清立刻打断他的话，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往四周扫了一眼，她又降低了些音量，继续说：“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那......好吧。”林灿笑了笑，又问，“你手好些了么？”

“嗯嗯。”代清点点头，躲开了些，然后故意用力甩了几下手臂，接着说，“这样才是故意的，刚刚真的是不小心。”

“我知道，”林灿笑着说，“相信你。”

代清看林灿还是按着肋骨没松开，轻咬唇，小心问道：“打得很痛么？”

“还好啦。”林灿说。

还好？那为什么还不松手？

代清看着林灿一脸无事的模样，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又说：“可......你一直都捂着那儿啊。”

林灿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笑了笑，说：“哦，就是觉得这样撑着还挺舒服的。”

“......”代清扁扁嘴。

不管怎样，代清还是感到很庆幸，这人还能笑着和自己说话。

车里的人都在睡觉，他们小声又讲了几句后，就都睡了。

压着手臂睡觉实在是不舒服，没过多久林灿就又靠回了自己的椅背，而代清则是靠着前方倾斜的座椅闭上了眼睛。忽然，她悄悄笑了一声，很轻，而后睁眼偷瞄了林灿一眼。她发誓自己刚刚真的不是故意的，绝对不是想蓄意报复回去，不过眼下心情却突然变得很好，怎么回事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幸灾乐祸果然是要遭报应的，很久之后，代清还是没睡着。她被痛醒以后头晕得过分厉害，实在是难以再入眠，好在白天吐了一整天，后来又吃了晕车药，此刻胃里已经不剩什么，倒没有特别想吐。

大巴大概是又驶进了一个隧道，耳压变化弄得她极其难受，她按着耳朵深呼了几口气，想着得干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

大巴驶出隧道，她松开手，将窗帘拉开了些。路灯笼罩的范围有限，无法照亮黑耸耸的山间，远处只有黑乎乎的一片，别的什么也看不见。偶尔听见汽车的声音，她抬头望去，车速飞快，只觉得头更加晕，于是，她又收回视线，转回车里。

不知何时，林灿的脑袋又偏到右边，他合着双眼，看上去已经睡得很沉，代清盯着他，满眼都是羡慕。

同样都是晕车，怎么他就能睡着呢......

好生无聊，代清又一次看向林灿。窗帘没拉满，窗外的灯光刚好打在林灿脸上，或许是灯光有些刺眼，他眼睛不自觉地动了动，睫毛也跟着颤了颤。代清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人，目光停在了他的鼻尖，她后知后觉地想，他真好看。

今年她不过十三岁，但在这个夏季的夜晚，她却觉得自己遇见了人生中最好看的大哥哥。

林灿忽然一动，代清以为他要睁眼，心头一紧，好在林灿只是翻了个身而已，似乎并未发现有人在偷看他。

不知怎的，代清感觉自己呼吸似乎又变得不畅快，她抬手覆在自己心口感受了下，果然，频率不太正常。大概又是被吓到了吧，她一边想着一边晃了晃脑袋，随后拉好窗帘，靠着车窗闭上了眼睛。

没等代清睡着，大巴就停在了服务区，司机说得停好几个小时，到五点以后再出发，因为有规定，这个时间段不让在高速公路上行驶。

有人下车，有人讲话，车内又渐渐躁动起来，林灿这会儿也醒了，他看代清也没睡着，就和她闲聊起来。聊着聊着，林灿夸代清弟弟很可爱，代清笑笑，好奇地问他：“你家就你一个小孩么？”

林灿说：“不啊，我有个妹妹，看着就和你差不多大，今年已经小学毕业了。”

代清瞄了林灿一眼，翘起嘴角，低头笑了下，心想，她可不是什么小学生。

“你呢？高中毕业吗？”代清语气中夹藏着小小的一丝挑衅。

林灿无奈笑笑，叹道：“我看着就这么大么？”

那她看着就像小学生了？她有那么幼稚么？

代清抿唇笑着不说话，她就是想存心报复他一下，故意这么一说。

“我高一毕业。”林灿又说。

什么嘛，才高她两个年级而已，代清突然有些后悔叫他哥哥，不过转念一想，反正也不会有下次了。

代清骄傲地说：“我马上也要念高中了。”

“啊？”林灿一脸震惊，“不是吧，你多大啊？”

代清清了清嗓子，回道：“我已经初二毕业了。”

“哦？是么？”林灿笑着问，“那你哪个中学的呀？”

“我，”代清想到自己的学校不怎么样，自尊心作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就没告诉他，反倒是反问起了他，“你呢？哪个高中的？”

“阳水一中。”林灿平静地说。

虽然代清不是阳水人，但因为临峪和阳水离得不远，周围也有不少人在那儿上学，因此，她对阳水的学校还是有所耳闻的。阳水一中，阳水最好的学校，她邻居姐姐也是这所学校的，去年还考上了复旦，升学宴请了超多人，那架势，她只在婚礼上见过，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升学也会设宴。在那以前，她所了解的大学，只有从大人嘴里听来的北大清华，后来才知道，复旦也是一所很了不起的学校。

代清即将初三，在此以前，她甚至都没想过要考临峪中学，即使临峪中学的升学率远不及阳水一中，但此刻，她望着身旁这个突然闪着耀眼金光的男生，觉得自己宛如一只斗败的公鸡，于是她知趣地收起炸开的羽毛，抖了几抖，暗自决定，明年一定得考进临峪中学才行。

代清歪着脑袋看林灿，试探性地问道：“你，要考北大清华吗？”

果然小孩就知道北大清华......

“妹妹，”林灿轻声一笑，“大学......不是只有北大和清华的。”

首先，她不是妹妹，其次，她当然知道大学不止清华北大......不是还有复旦么......不过大概是因为金光刺眼，代清到底是没反驳他，只低声哦了一下。

“等你长大，慢慢就会知道，全国其实有很多所大学的，”林灿弯了弯嘴角，“也会知道北大清华究竟有多么的难考，全国人口数以亿计，能进这两所的人是真的少之又少。”

代清一脸茫然，林灿又对她笑笑，说：“不过呢，你现在不需要考虑这些呀，有远大目标当然是好的，但还是先考虑当下吧，初中先好好学习，考个不错的高中，等到那时，再想大学的事吧。”

代清点点头，认可他说的，先考个不错的高中再想以后。

虽然林灿没说会考哪，但他已经考上了不错的高中，那应该已经想过大学的事了吧？代清捏着手指思索着，随后咬咬唇，下定决心，看向林灿，小心翼翼地问：“哥哥，那你会考什么大学呢？”

林灿笑着看着代清，好一会儿才说：“还没想好，但我挺想去东青的，以后可能会努力考东青大学吧。”

东青，好耳熟。

上学期地理刚学过34个省级行政区域，那张全国地图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当时只需要看单个省份形状就能辨别出是哪，以及相应的重要城市，但此刻她居然怎么都记不起东青究竟在地图的哪个角落。

绝对是因为晕车......

代清没再继续思考东青在哪，但猜想那里应该会是个好地方，很快，她诚挚地笑着，说：“你肯定会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