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御前内侍的引领下,姜暖忐忑不安来到章台宫。
好不容易卸下来的头饰又一根根插了回去,头发重新绾好,曲裾也换了身素净轻快的,她踏着夜色与月光,足尖一步步轻踩在殿前石阶上。
此刻已临近子时,章台宫内却灯火通明,宛如一盏被放逐在夜色中的巨大花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随波飘摇,透出一股浩瀚的苍凉感。
这座宫殿,最终也没能在历史上留下痕迹,属实是可惜,毕竟它远比她先前在电视剧中看到的那些以现代工业复原的宫殿群巍峨壮阔百倍千倍,且有种语言无法形容的肃穆与厚重。
然而踏入殿内那一刻,她便没心情感慨了,心脏怦怦乱跳,眼睛只盯着脚下的地砖和内侍长黑色的脚后跟,恨不得像鸵鸟那样,把头埋进地底下。
侍寝……
其实这一路上她都想好了,想要修复与秦王的关系,以她的身份,最快、同时也是最容易的方法,便是侍寝。
秦王长得高大俊美,手臂肌肉紧实强壮,论外形她不吃亏的,但问题是,她不会——
为帝王暖被窝,应该不是衣服一脱、往那儿一摊就完事的,她是不是还得主动点,顺带提供些情绪上的满足感?
想到这儿,她老脸一红,胡思乱想间,已被引入西偏殿。
重重烛光下,秦王还是宴会上那袭玄色华袍,袍角逶迤在身侧,正以休闲的姿态斜坐在长案后,手握一册竹简,垂眸阅读着。
就算在姜暖的位置,也能看见他指节修长,腕骨凸出,侧颜笼罩在淡黄光晕中,仿佛是一尊凝固在深邃时光中的雕像,竟有种说不出的……孤独感。
姜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一联想,但在那一瞬间,她真切捕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这种孤独之感。
似乎没人能贴近他的心,他也不需要有人贴近他。
内侍向前拱了拱手,便一言不发退了出去,他一走,姜暖陡然慌了,手心里渗出一层汗。
良久,他都没有抬头,就在姜暖以为那夜情景即将再现,自己还会被他晾上个一两小时,他哗啦哗啦卷起竹简,扔在一旁,眸光顺势挑起来,睨了她一眼。
姜暖这才想起自己又失礼了,连忙交叠双手,躬身拜礼。
“妾,见过王上。”声音袅柔绵软,余音糯糯,就像楚地三月里淅沥不止的春雨。
他淡淡扫了她一眼。
“唱支曲子。”毫无征兆地,他命令道,眸光从她身上挪开,又拣了一册书简摊开读起来。
态度属实有些轻慢了,好像她只是个歌伶。
好半晌过去了,也没有声音飘上来,他神色不虞地重新抬起目光,却见姜暖满脸通红,在原地扭捏蛄蛹,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触到他视线,她连忙指着自己喉咙,尴尬胆怯道:“妾……没有过去的记忆,自然也不知要如何唱曲儿——”
秦王额角两根青筋凸了出来,他强压下怒意,阴沉地睨了她一眼,喝到:“唱。”
姜暖秒怂,在记忆中搜肠刮肚,总算搜出一首勉强记得大部分歌词的曲子,也来自楚辞,心一横,以微微颤抖的嗓音唱了出来。
声音自是极其甜润娇美,只是调跑得厉害,像是萨满在招魂,秦王额角上的青筋又多了两根,薄唇紧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但他并没有喊停。
歌曲进行了一大半,即将接近尾声时,他才带着几分恼怒,将竹简重重摔在桌案上。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姜暖的鬼哭狼嚎,她兔子样抖了抖尾巴,双目泛红,怯怯地往后退缩半步,心想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会唱就别唱。”
他哗地自案后起身,甩着袖子呵斥道,视线笔直地落在她瑟瑟低垂的后脑勺上。
不是你非让唱的吗?姜暖在心里小小的反驳了一下,面上却只将脖颈垂得越发恭顺、谦卑,一副积极认错的姿态。
只是压在头顶的那两道视线若有千斤重,让她有些难以承受,她嘴唇颤了几颤,正要颤出求饶的声音时,不知从哪儿轻步走出两个侍女,到她身旁躬身作礼,而后道:“夫人,请跟我们走吧。”
诶,要把她带到哪儿?
姜暖满脸懵懂,但若是能让她暂时离开秦王探究又沉重的注视,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认了。
然而侍女们带她去的不是刀山也不是火海,而是浴室。
浴桶里漂着新鲜花瓣,还有淡淡的奶香飘上来,姜暖稀里糊涂的被按进浴桶,被她们细细又轻柔地搓洗了一番,每个角落都没放过。
而后她又被要求,换上了一件轻薄的齐胸纱裙。
这样的衣服,双肩赤#裸,前胸和大半个后背都雪白地暴露的空气中,即便作为现代人,穿着都觉得羞耻。
不仅如此,就算有衣料遮挡的地方,也薄如蝉翼,如隔层水雾般若隐若现,反倒更显情#色意味。
可她没办法拒绝,因为那显然是其秦王的意思。
明明那样闷骚阴鸷的一个家伙,居然还有这种爱好,果然人不可貌相……
她阿Q上身,利用精神胜利法在心里对他密集吐槽了一番,然而如此穿着被引入他寝殿时,她还是很没出息地打起了哆嗦。
还是好羞耻啊——
在她沐浴这工夫,秦王已经换上寝衣,白衣白裤地斜卧在榻边,姿态悠然,手里还捧着书简。
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说明,女人哪有事业重要,他唤她来,只是抽空发泄下欲#望,仅此而已。
姜暖深吸一口气,一手抓着另一只手臂,半挡在身前,试图遮去一些羞耻,迈着沉重步伐往前又挪蹭了几步。
心房回荡着巨大的震荡声,她鼓起全部勇气,满面红霞的抬起水波潋滟的眸子,却忽地愣住了。
眼前的秦王,乌发松散,披垂在肩头,虽然容色依然流露着些许凌厉,却因着那一头乌黑温柔的发丝与鸦羽般浓长睫毛,而显得没那么咄咄逼人了。
还就……挺好看的。
侍女熟练退去,姜暖扭捏半天,才蚊子嗡嗡般开口唤道:“王……上。”
小猫一样的嗓音,勾挠着人的心弦。
秦王缓缓从手中书册上扬起目光,眼神慢条斯理将她从头打量到脚,最后落在她晕染开一大片桃红色的面颊和皓白长颈上。
姜暖被他看得局促不安,两条手臂在胸前交叠得越发紧密,随着紧张的呼吸,胸口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玉峰颤颤,呼之欲出,却偏偏被桎梏着,一起一伏间看得人心猿意马。
他喉结滑动,沉默地注视着她,手指在竹简上慢慢收紧,竹片裂开细小缝隙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明晰,吓得姜暖连忙把头又埋了下去,脑子里乱嗡嗡一片。
方才触及他的眼神,虽然仍覆着一层淡漠的薄霜,但那层霜雪下面,有团炙热在静静焚烧,令他的眼神看上去,深沉又灼热,说不出的复杂。
姜暖被他的视线烫得心口发麻,她红唇动了动,忽然特别想落荒而逃。
逃离他的房间,逃离他的气息,逃离他的注视。
可她不能。除了不敢,更是因为她一定要侍寝成功,不然的话,以后还是没有保障。
耳畔传来轻微响动,接着,她面前覆下一道高大的阴影,将她罩得严严实实,无处遁逃。
姜暖壮起胆子,抬起一双水眸,勇敢与他对视。
她的眼睛生得极美,乌黑如杏,柔情楚楚,望向人的时候无端就带上一股能仿佛滴出水的缱绻情态,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心也会软下去几分。
然而秦王的心,却是比铁石还坚硬,即便眼底的炽热仍在焚烧,表层的冰霜却并未融化分毫,反而更加坚固坚定。
他带着一丝偏执,深深望进她的眼眸,直到在她晶亮的眸光中,看见自己的面容:
“今日,你为何邀请李斯?”
他问道,嗓音沉晦低哑,朝她又迈近一步。
姜暖周身全是他的气息,既温热又冷冽,充满侵略性,她打了个哆嗦,身体下意识想往后躲,却被他一掌按住后腰,逃无可逃。
“妾听、听说王上您很中意他,所以就想邀……邀他过来。”姜暖紧着头皮,磕磕巴巴回答道。
秦王显然并不相信,但这个说法又确实无懈可击,毕竟一个昏迷四年的女人,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跟两年前才入秦的李斯,产生任何利益瓜葛,更没必要扶持提拔他。
“你不是失忆了吗,对这种事情倒是挺上心啊?”
手掌微微收紧,薄纱泛起层层褶皱,他攫住她的目光,轻声哼笑道,没有放过她眉目间的任何细小变化。
姜暖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无辜又单纯,她垂下长睫,尽量遮住眼中神色,不然她根本无法在他这样的注视下,撑过三秒。
他苍劲的手指,忽然触上她面颊,激得她浑身一阵酥麻。
滚热的指尖,带了几分轻佻,沿着她面颊,缓慢划过下颚、喉管、锁骨,一路逶迤到胸口,最后别有深意地轻勾在那道深深的沟壑之间。
只要他稍稍用点力气向下勾拽,它们便会立刻跳脱而出,雪白地晃动。
姜暖整个人都僵住了,几乎连呼吸都没有了。
不过有一点好处,看秦王这个架势,今晚大约是不需要自己主动做什么了……
“你是真的失忆了啊,芈蓉。”
他的声音很低,有点像呢喃,又有点像自言自语,手掌倏地用力,将她整个人都压到身前,毫无征兆俯下唇,吻上她白皙清透的耳垂。
姜暖的僵硬一点点融化,像水一样滩在了他怀中,任他啃咬厮磨,整个身体都变得轻飘飘的。
半分钟后,他松开她红色充血的耳垂,唇瓣流连辗转到耳廓旁,极轻地,带着一丝戏谑,说道:
“那日,你就穿成这个样子,哭着求寡人宠幸你,连这个也都忘记了,是吗?”
姜暖悚然大惊,脸上如有火烧。
她忽然不想侍寝了,心里陡然生出一种极度畏惧的感觉,她小猫般推着他强壮坚硬的胸口,却无法将他推开分毫。
他被她的反抗激起一丝愠怒,或者说情#欲,手掌按上她的后脑,俯下身,不由分说吻住了她樱桃般娇艳的唇。
那是一个深长又带点惩罚性质的吻,姜暖一开始还在细弱挣扎,后来竟很没出息地被吻出了感觉……
抑或者不是她的感觉,而是这具身体,长年累月被宠幸,形成的条件反射。
她渐渐妥协柔软了下来,喘息着被他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向榻边。
烛油爆出一个烛花,毕剥一声,继而熄灭,无人在意。
幔帐摇曳,银钩轻晃。
长夜漫漫,玉软花柔,浓情绵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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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