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不见了的事情是在第二天被人发现的。
以往,江念都会提前半个时辰去叫卫终乾起床上学,那天没人叫他上学迟到了。
无风和霁雨找遍了整个卫府,也没有找到江念。
谢老爷大怒,直骂江念忘恩负义。
卫终乾始终不相信,平日里最听他话的江念会做出这种事,“会不会是他遇到危险了?”
宋管事知道江念跟马大山他们关系很好,叫了人来问,马大山他们害怕谢韵会把江念抓回来,任凭宋管事怎么问,咬死都说不知道。
“再等等。”卫终乾说:“说不定他过几日就自己回来了。”
“凌之,帮我去学舍请个假,我想休息几天。”
谢韵看着卫终乾落寞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孩子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细腻,又重感情,记得他小时候养过一只猫跑丢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主动要养过小动物,谢韵跑遍各地给他寻了一匹小马驹去逗他开心。
春花谢了夏木生,岁月太匆匆,卫终乾始终没有等到江念回来。
一个小奴才而已,大家也没当回事,只是一提起江念,还是要骂他一句不知好歹。
柳府。
柳万沧对着跪在他面前的小厮审问道:“你整日跟在青云身边,可知他在外面有什么相好?”
“应该是没有的。”
“他去不去花楼?”
“公子洁身自好,从不去那种地方。”
“那你说,他为什么不愿意成婚?”
他的儿子他了解,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哪会有那么大的决心,竟能说出先立业再成家的话,定是在外面认识了不三不四的女子,不敢领回家。
“公子怎么想的我也猜不到。”
柳万沧料定这小子有事瞒着他,眼睛一横,拍桌训斥:“你整天跟着青云竟跟木头似的,连他想什么都不知道,快些收拾东西跟你老爹一起滚出府去!”
跟着跪在旁边的老奴声泪俱下,边打边骂,“蠢猪一样的笨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老爷啊,真想害得我们一家人饿死在外面吗!”
那小厮本来就胆小,被老爹一打,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把他看到的听到的都说了出去。
听完小厮说他儿子跟同学又亲又抱,柳老爷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儿子会跟一个男人纠缠在一起。
“你们下去,叫曹仁过来。”
说起曹仁,他本是柳万沧发小,后来被抓上了战场,打过仗杀过人,多少年了也没混出名堂,还瘸了一条腿,为了保命,他当了逃兵,回到家乡只有柳万沧愿意收留他,他事儿办的好,颇得柳万沧重用。
“云儿染上这等恶习,不是叫我柳家绝后吗!”
曹仁听罢前因后果,劝道:“老爷,别急,小孩子之间的感情跟过家家一样,正好今年海船准备启程,让公子跟着去几个月,一方面能断了这段孽缘,另一方面还能锻炼一下公子,他以后总要接您的班不是吗?”
柳万沧皱着眉头,海运危险,他本不想让儿子太早出海,可是现在的情况是放出去难办,留在身边更难办。
这不孝子!非得把他气死!
“多派些人去,一定要保护云儿的安全。”思来想去,柳万沧妥协了。
生怕拆不散二人,柳万沧又补一计:“你带些人去找殷启,警告他不要缠着我儿子!给他些钱叫他家搬出江州城。”
天渐炎热,柳父让柳青云跟着他们家商船明日启程,这一去就是大半年,柳青云特意约了卫终乾和宋渊去天香楼一聚。
卫终乾道:“过年才能回来!去这么久?”
宋渊也说:“柳伯父怎么舍得让你出海,太危险了。”柳家就柳青云一个儿子,万一回不来便只剩青瑶了。
“害,我爹本来也没想让我这么早出去,起码给家里留个后。”柳青云无奈说道:“他们非要让我成婚,我死活不答应,还跟我爹吵了一架。”
宋渊问:“你为什么不答应?”
柳青云喝了口酒,他爹也问过他,当时他心里想的是殷启会生气,是他撩拨得人家动了情,那他肯定不能不负责啊,要不算什么男人。
于是只能对他爹说,他现在还年轻,想要先立业后成家。
“对了,我走以后,你们帮我看着点殷启,他那臭脾气,还倔的要死,别让人欺负他。”
“你放心。”卫终乾拍拍胸脯保证。
送别宴,柳青云一杯接一杯喝酒,卫终乾只顾吃菜,宋渊年龄最小,平时就是哥哥们说,他听。
现在没人说话了,怪沉闷的,宋渊想了好久,才想到说些什么暖暖场子。
“终乾哥,你的那个小书童还没回来吗?”
卫终乾停了筷子,瞬间感觉一桌饭菜如同嚼蜡,他端起酒盅跟柳青云碰杯。
“别提他。”声音略带幽怨。
这下气氛不仅闷而且冷,聊天界的大儒宋渊只好低头干饭。
吃过饭,柳青云去找殷启辞行。
知道柳青云此去凶险,殷启难得说了两句好话。
他心中惴惴不安,担心和牵挂写在脸上。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殷启还是闷闷不乐。
“走之前,给我亲一下吧?”
柳青云还是这么不着调,殷启瞪了他一眼,本想转身就走,又拿柳青云没办法。
殷启身量高,比柳青云高出半个头,为了迁就他,只得弯了腰,把头侧过去。
得此殊遇,柳青云笑开了花,没了之前的轻佻,只在殷启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等我回来,给你带海那边的东西。”
只是,柳青云怎么也不会想到,等他回来的时候,已是物是人非了。
柳青云前脚刚走,后脚曹仁就带着人去了殷启的家里。
曹仁做事狠辣,上去就吩咐手下把殷家砸的乱七八糟。
殷祖母哪里见过这些人,一个劲儿上前阻拦,吓得殷启护着祖母生怕被人伤到了。
她大声哭喊,“你们是谁,为什么要砸我家的东西。”
“再闹,我就报给官府了!”殷启也没见过他们,以为他们是哪里来的强盗。
“哼!没皮没脸的东西,勾引我家公子。”
“骂人也要有个由头,你家公子是谁?”殷启听不下去了,抡起拳头就要跟曹仁厮打,一群人蜂拥而上打作一团。
“我孙儿清清白白一个读书人,怎会去勾引你家公子。”殷祖母在殷启身上寄予厚望,最是见不得别人诋毁他。
“柳青云!正是我家公子,以后离他远点。”
曹仁报出名来,殷启的动作一滞,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殷祖母也想起来,柳青云是来她家找过殷启,带着疑问望向殷启。
趁他愣神的间隙,一群人上去揍他,殷祖母护孙心切,疯也似的扑了上去,嘴里大叫:“不要打我孙儿!”
只是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妇人怎能拦着这群野兽,不知被谁推搡倒了,她摔倒撞在院子里的石井沿上,鲜血从头上流下,染红了灰白杂乱的头发。
“祖母!”
殷启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挣脱众人,把祖母扶在怀里,他的手在颤抖,覆盖在流血的地方,似乎这样做就能让他祖母不再流血。
事情闹大了,众人纷纷停了手,望向曹仁,都有些害怕。
这一瞬间,曹仁也有些慌乱,不过他见过的死人太多,早习惯流血的场面,下一刻便镇定如初。
他把钱扔在殷启的脚边,警告道:“带着钱滚出江州城,要卖去别的地方卖。”随后,领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殷祖母气息奄奄,一旁的殷启泣不成声,抱起她想要去找医馆。
她流血过多,说话断断续续,“启儿,你…真跟……柳公子……有些什么?”
他跟柳青云算不上清白,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我……,”殷启痛哭,“对不起,祖母,孙儿对不起您。”
殷祖母大受刺激,高傲的心气儿仿佛被人掐灭,双眼含泪,含恨而去。
“祖母!”
极大的痛苦让殷启差点承受不住昏倒过去,手上的鲜血慢慢干涸,满腔的恨意烧灼着五脏六腑。
几天后,柳万沧满脸怒气叫来了曹仁。
“你这事办的过分了,殷启现在天天蹲在官府门前要告柳府!”
“老爷别急,官府的事我来摆平。他们认钱不认人,殷启一个穷鬼想告咱们简直白日做梦!只是……”
“什么?快说。”
曹仁递给柳万沧一杯茶,谨慎说道:“小的私下查过,这个殷启文采斐然,有望仕途,要是让他翻了身就遭了,不如斩草除根……”
“不可,不可。”柳万沧把茶盏扔在桌上,捻起手里的佛珠,道:“我们做生意的,还是要多做善事,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老爷心善。”
“好好劝劝他,多给他些钱,千万不要再闹出人命。”
“是。”
曹仁领命下去。
若有天理报应,他早就下地府去了,曹仁感激柳万沧的收留之恩,对其衷心耿耿,绝不允许有危害柳府前途的存在。
老爷,这事儿我去办,如有报应就全报我身上吧!
殷启在官府门前守了三天三夜,官老爷最后判了个过失罪,抓了几个人便了事了,还警告他若是再在这里胡搅蛮缠就把他也抓进去。
狗官不仁,殷启有冤无处诉,当街喷出一口鲜血,心力交瘁只觉老了十岁,回去的路上精神恍惚,只觉后脑勺一痛便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手上传来万箭穿心般的剧痛,殷启被痛到抽搐,瞬间清醒。
原来是一辆马车碾过他的手腕疾驰而去,手骨怕是全部断裂了。
车上,曹仁冷面无情,心道:看在老爷的面子上留你一条性命,只废你一双手。
殷启的手算是废了,他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无。
他跪在祖母坟前,咒骂柳府上下不得好死,骂到力竭便放声痛哭。
可是,他斗不过柳家,他什么都没有,如今甚至连笔都拿不起来,何谈报仇!
“柳青云!我恨你,我恨不得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