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 第1章 第 1 章

进教室之前，祝博闻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手里的花名册。

“陈洛。”他小声念道。

对方的成绩他刚刚已经听班主任说过了，他关注的点不在这儿，而在那张微微发黄的证件照上。

这学期按照年级排名重新分班，1班变动不大，走了两个，来了两个。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下午两点，教室人不多。

新面孔很好找。

祝博闻在班上扫了一眼，径直走到教室最后一排，对着正在整理课本的人不太确定地问道：“同学，请问你是陈洛吗？”

陈洛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嗯，有事吗？”

证件照上那张脸很清秀。

祝博闻有心理准备，知道对方大概率长得不错，但近距离看到本人还是小小震撼了一下。

“有事吗？”陈洛又问了一遍。

“那个，”祝博闻回过神来，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把花名册递到陈洛面前，指了指上面的照片，“你本人和证件照上不太像啊，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初中吗？虽然能认出来是你，但…你抽空还是拍张新的交上来吧。”

“哦。”陈洛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陈洛的声音跟他的长相一样，干净中透着几分疏离。

祝博闻：“……”

好高冷。

“那个，你多高啊？我们班男生身高超过180的话可以申请双人宿舍。”祝博闻目测他应该符合条件，热心提醒道。

“要加钱吗？”陈洛面无表情地问。

“啊？”祝博闻有点懵。

“双人宿舍。”陈洛一脸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要加钱吗？”

“要加钱，但是——”

“那不用了。”

祝博闻有点傻眼。

十四中每年只有一半的学生能申请到宿舍，大多都是四人间，身高超过180可以申请双人间是1班的学生才有的优待。

陈洛应该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因为要加钱而拒绝了双人宿舍的人吧，祝博闻想。

“还有事吗？”陈洛见他愣着不走，又问。

祝博闻这才想起班主任周语林交代给他的正事儿，“哦，对，班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办公室在哪儿？”

“508，出门左转走到底就是。”祝博闻说完，补充道：“我们班主任姓周。”

“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以后我们就是同学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陈洛安静地听他说完，归置好课桌上的书，才起身往外走，祝博闻见他没理自己，给他让路的时候尴尬地冲他笑了笑。

“……”陈洛看了他一眼，勉强道：“谢谢，不过我不喜欢麻烦别人。”

“不麻烦不麻烦，我是班长，照顾新同学是应该的。”

陈洛没有再多说什么，冲他点了点头，直接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祝博闻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刚刚一紧张都忘了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算了，下次吧。

走廊这一头都是办公室，一路上很空旷。

陈洛走到508门口，正要敲门，突然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周老师，麻烦您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会被分到1班？”

对方的声音有些耳熟。

陈洛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但走廊外面实在太安静了，里面的人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接下来的话还是一字不漏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你自己考进来的啊，上学期期末考试，年级前50都在1班。”

这个人应该就是周老师。

他说话的语气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骄傲和宠溺，不像老师，更像是家长。

“我考进年级前50了？”问话的人一改之前嚣张的口吻，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具体是第几名啊？”

“第50名。”

“……”

短暂的安静过后，里面的人继续道：“可我是美术生。”

“怎么，美术生不用上文化课？”

“我在22班也能上文化课，不想来1班。”

“你胡说什么？”啪的一声，桌子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这是你想不想的事吗？你把学校的规章制度放在哪里？”

“学校的规章制度就是无视学生自己的意愿，强迫美术生转文化生吗？”

“沈怀之，你知道1班每年的重本升学率有多高吗？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我看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别人想进来跟我有什么关系？”沈怀之从隔壁办公桌旁边拉出来一把椅子，在周语林面前坐下，“我不管，我要回22班。”

“你在1班也还是可以继续学画画啊，你妈都答应了，只要不耽误学习，就让你接着画。”见他态度强硬，周语林语气软了下来，“再说了，美术生不也要参考高考吗？”

“第一，我画画也是在学习，不是在玩；第二，在22班也不影响我参考高考；第三，周老师，我们美术生竞争压力也很大的，你把我安排在1班，我哪有时间去画室啊？”

“这个就需要你自己协调了啊，我姐已经退了一步了，你也得退一步啊，这点小问题都不能克服，我看你也不是真的喜欢画画。”

“舅舅。”沈怀之叹了口气，脸上写满无奈，“激将法对我没有用的，你想个别的能说服我的理由吧。”

里面许久没人再说话。

陈洛等了一会儿，刻意加重脚步走到门口，抬手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进。”

陈洛拧开把手，不急不缓地推开那扇门。

“周老师，我是——”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壳了。

沈怀之这时才略带好奇地转头看了进来的人一眼。

视线对上，两人都没有第一时间移开。

“怎么，你俩认识？”周语林看了看这两人问。

“不认识。”沈怀之回过神，说话时语气带着几分犹豫。

陈洛也如梦初醒般收回黏在沈怀之身上的眼神，他克制着内心的震动，调整好情绪，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周老师，我是陈洛。”

沈怀之其实觉得面前的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起身把椅子搬到原来的地方放好，“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你就在这儿等着。”周语林一把按住他，转头看向陈洛的时候，语气亲和了许多：“你就是陈洛？”

“嗯。”

“是这样的，陈洛，”周语林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之前一直在平行班，能考进年纪前三真的很不容易，学校领导都很重视你，明天开学典礼，我想让你以优秀学生代表的身份上台发言，你下午抽空写一篇演讲稿，最好晚自习之前写好交上来。”

“周老师，”陈洛听他说完，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我可以不写吗？”

“……”周语林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下午有事？”

陈洛摇了摇头，“没事。”

周语林关切地问：“那为什么不写？”

陈洛的语气很难说清是单纯还是挑衅，“我不想写。”

沈怀之先前一直在旁边百无聊赖地转笔，听到这里，原本灵活在指间转动的铅笔突然一个失误，脱离掌控，飞到对面的办公桌上’叮’的一声，把周语林的水杯撞得晃了晃。

周语林回头瞪了他一眼，沈怀之耸了耸肩，起身把笔捡回来，“抱歉，手滑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让人这么不省心呢？

周语林一个头两个大，他耐着性子问陈洛：“是害怕上台演讲吗？”

陈洛解释道：“不是害怕，是不想，周老师。”

周语林：“……”

看周语林吃瘪，沈怀之没忍住笑出了声。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周语林先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道：“算了，我可不想第一天当你的老师就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学校领导那边我会去说的，既然下午没事那你帮我个忙吧，”周语林指了指旁边的沈怀之，“你跟他一起，去综合楼把他的东西搬过来。”

“我还没同意。”沈怀之立马道。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周语林下午还有一堆事情要忙，他拿出最后的杀手锏，问沈怀之：“你还想不想集训？”

沈怀之连忙道：“我妈答应让我去集训了？”

“看你表现。”

沈怀之一脸防备，“什么表现？”

“她对你的期望也不高。”周语林收了收桌面上乱成一团的文件，“在1班能保持中上水平就行了。”

已经打算下次故意考差一点争取被踢出1班的沈怀之：“......”

“周老师，”沈怀之提醒道，“你知道我现在的成绩在1班只能垫底吗？”

“你应该感到庆幸，不然你妈更不可能同意你去学画画。”

沈怀之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我一会儿还要去政教处一趟，你也别在我这儿杵着了，赶紧收拾好东西搬过来。”周语林整理桌面的间隙，撩起眼皮轻轻扫了沈怀之一眼，“晚上我会回来开班会，如果没见到你人……”

沈怀之无视周语林眼神里的威胁，“怎样？”

“后果你自己知道。”

沈怀之没再回复，起身气势汹汹地往外走，周语林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拍了拍陈洛的胳膊，“他东西挺多的，你就当帮我个忙，过去搭把手，我这儿实在有事走不开。”

看到陈洛点头，周语林才松了口气。

从办公室出来。

陈洛保持着一段安全社交距离，一言不发地跟在沈怀之身后。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就这样走了许久，沈怀之突然转身问：“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陈洛没有说话，他盯着沈怀之的眼睛，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沈怀之在陈洛的注视下，难得有点尴尬，但他很快就找到了支点，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你跟着我干什么？”

“周老师让我帮你搬东西。”

沈怀之有点失望，“你没看出来吗？他只是想找个人看着我。”

“嗯。”

“嗯？”

“那我就看着你。”陈洛说。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沈怀之饶有兴趣地盯着陈洛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了玩心，想逗逗他。

沈怀之故意凑近了些，语气介于调侃和嘲讽之间，问：“你刚刚在办公室不是很拽吗，现在怎么这么听他的话？”

“我没有听他的话，”陈洛喉结动了动，在沈怀之的压迫下没忍住往后退了两步，“我是自愿的。”

“自愿？”沈怀之笑了笑，刻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问道：“你看上我了，想泡我？”

可能是陈洛脸上的表情太过震惊，沈怀之意识到自己的玩笑有些开过头了。

“对不起，我乱说的，你别往心里去。”沈怀之尴尬得只想原地消失，他解释完，立马’体贴’地建议：“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我会转到1班的，你放心。”

“我没事，下午不忙，”陈洛说完，想了想又解释道，“周老师说你东西很多，让我给你搭把手。”

还愿意帮忙搬东西，应该是没生气吧，沈怀之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没想到你还挺乐于助人的。”

22班是艺体综合班，管理一向松散，这个点教室肯定是没人的，沈怀之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边，开始慢吞吞地收拾。

“这上面的东西都是你的吗？”陈洛指着他课桌旁边的一个移动书架问。

“嗯，一趟可能搬不完。”

不是可能，是肯定。

上面堆得满满当当，而且事先没有准备纸箱，一次拿不了太多东西，只能一趟一趟搬。

搬完第一趟，在1班教室门口，陈洛问：“你坐哪儿？”

“你旁边有人吗？”

“没有。”

沈怀之随意道：“那就坐你旁边吧。”

“哦。”陈洛把手里那一摞书放好，转身的时候沈怀之已经不见了，他连忙追了出去，沈怀之回头笑道：“剩下的我自己去就行了。”

陈洛解释道：“两个人快一点。”

今天天气很热，1班又在五楼，爬上爬下的，两人身上都出了一些汗，搬完最后一趟，沈怀之活动了一下手指，“我请你吃冰淇淋吧。”

“不用。”

“香草还是巧克力？”沈怀之完全无视了他的拒绝，继续问道。

“……”陈洛犹豫了一会儿，“香草。”

小卖部在篮球场旁边。

沈怀之拿着两盒冰淇淋出来，递给陈洛一个，在附近的林荫道上找了个长椅坐下。球场上一群体育生正在打球，里面有几个人是沈怀之原来在22班的同学。

他刚一坐下，就有眼尖的人远远冲这边打招呼。

“沈怀之，待会上场吗？”

沈怀之看了旁边的陈洛一眼，“你打吗？”

陈洛摇了摇头。

沈怀之冲他笑了笑，“你个子这么高，还以为你会喜欢打篮球呢。”

说完，朝球场上那人摆了摆手，“不了林朝，一会儿还约了陶灼然和陆霄他们去画室。”

“你们三个人好得跟连体婴似的，今天怎么没一起？”林朝挥着汗走过来，在沈怀之旁边坐下，眼神在陈洛身上来回扫了两下，“新同学啊？之前没见过。”

“1班的。”

“那是学霸啊。”林朝稀奇道：“你俩怎么认识的？”

“我今年也被分到1班了。”

“牛啊兄弟，那你还画画吗？”

“画啊。”沈怀之手上的冰淇淋吃完了，他把盒子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诶，别提了，我都快烦死了。”

“行，”林朝很识趣地不再多问，“有机会一起打球。”

“好。”

两人握着拳对碰了一下，林朝一路小跑着回到球场。

九月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沈怀之休息够了，起身伸了个懒腰，问陈洛：“要不要跟我去画室？”

陈洛对画画一窍不通，沈怀之看上去也只是随口一提。

“不了。”陈洛跟着起身，“冰淇淋很好吃，谢谢你，我先回教室了。”

“好吧。”画室和教学楼在不同的方向，分道扬镳前，沈怀之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新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