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辞眸光倏忽闪烁了一下,咬了咬牙,盯着她沉默不语。
柳云诗撑着自己站好,从他怀中退出来。
几个月的情绪在方才这一刻尖锐地爆发出来。
不同于之前,她的眼神此刻毫不躲避地直视着他,仿佛被逼到退无可退后,只能选择倾其所有勇气面对他。
她的嗓音依旧有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却异常坚定:
“你分明是在乎我的,倘若你当真觉得我心术不正勾引你弟弟,那么你就不该是让他走,而将我留在府中。”
“表哥,到底是看在季蕴的份上而让魏铭那件事作罢,还是本身你就知道,我定然会告诉季蕴,而季蕴定然会来找你大闹一场?”
季辞静静注视着她,身披皎皎月华,长身玉立,衣袍随风猎猎翻涌,眉目冷峻,眸光冷意迸现。
柳云诗咽了咽口水,心一横,步步紧逼:
“所以打从一开始,魏铭这件事,你就没打算让它成。表哥说我在算计你,说到底,还是表哥在利用我的算计算计我。”
她上前一步欺近他,含着水雾的眸子盯向他的眼睛,软软的嗓音一字一顿,“表哥敢说不是么?”
露台上夜风骤然变大,呼啸着嗡嗡刮在耳边。
两人的发丝飞卷,在空中相触、缠绕。
月光如残雪一般幽寂,不动分毫地落在栏杆上,地上,墙面上,和季辞的眼底。
他睨视着她,淡淡眼波泛着冷意。
柳云诗刚一说完这些话就有些后悔了,但她只能硬着头皮直视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的颤抖和哽咽被发现。
四周静得只有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季辞眼底冷意松动,他眯了眯眸,轻嗤一声移开目光。
沉沉的嗓音带着沙哑:
“柳云诗,你知不知道自己方才在说什么?”
柳云诗低头不语,垂在身侧的手却倏然松了下来,手心里一层绵密的细汗。
季辞的手搭上栏杆,月光在凸起的青筋一侧投下浅淡阴影,“倘若我给了你什么错觉,你还是趁早认清为好。”
“你要知道,你是顾璟舟的未亡人,我对谁心动都不可能对你心动。”
他视线落在她身上,柳云诗抬头去看的时候,他又迅速将视线收回,移向远处的湖面,语调散落在风里:
“今后离季蕴远点。”
说罢,他再未往她这边瞧来一眼,转身离开,步子比往日要快上许多。
男人一走,滞闷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压在头顶的沉重感也随之撤离。
柳云诗将湿黏的手心在裙侧蹭了蹭,回头重新看了眼方才被他放坐的栏杆,深深呼出一口气。
等了许久,她才挪动发软的腿进屋。
回到阁楼里的时候,她正要下楼,视线略过去,无意间发现方才季辞坐过的地方,榻几上除了放了本经文外,似乎还有本什么。
她犹豫了须臾,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那放在榻几另一侧,被经文压了一角的根本不是什么书,而是一本字帖。
柳云诗视线一顿,一股微妙的感觉涌了上来。
拿起那本字帖一看,果然在封面的角落看到“季子琛手书”几个字。
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季辞白日里问她的那句话。
他说“柳云诗,你可知学一个男人的字迹,意味着什么。”
而这本字帖,显然是方才在等她时,季辞找出来的。
柳云诗眼睫轻颤,手指缓慢摸过那几个字,然后将字帖放回原位离开。
然而刚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又忽然顿住,回头盯着字帖看了几眼,重新走过去拿上,下了楼。
-
打从在阁楼这一晚之后,柳云诗好几日都再未见过季辞。
府中安静的就像一座囚笼。
约莫等了七八日,眼瞅着明日就到了端午,柳云诗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她想了想,命春雪让厨房炖了盅鸡汤,晚间的时候端着去了盈辉院。
哪知平日里这个时间点一定会掌灯的盈辉院,此刻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柳云诗在院门口停下,心头泛起疑惑。
即便季辞没回来,院中也不应该一个人都没有呀,连灶房都是安安静静一片漆黑。
她左右瞧了几眼,正要抬脚快进门,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可是表姑娘来了?”
柳云诗循声回头,见是平日里在盈辉院中负责扫洒的张波,对他浅浅一笑:
“是啊,来找表哥呢。”
“姑娘来找大公子?”
那张波面上划过一抹诧异,“可是大公子前日就已经离京了啊。”
“离京?!”柳云诗端着托盘的手蓦的一紧,“去哪了?”
张波挠挠头,“大公子应当是趁着端午休沐,去龙鳞寺接夫人去了。”
柳云诗略微错愕。
她到京城时间不长,可那次春雪跟她说起来季辞和姨母的事时,提过一嘴。
这龙鳞寺地处京城西南方向,直线距离倒是不远,但因着要翻一座山,是以如果乘马车的话,单趟路程怎么说也得三日。
若是骑马,也得整整一日。
也就是说一来一回,再加上在寺庙中住上一日,怎么也得七日或者更久。
“表哥……他从前也去龙鳞寺接过姨母么?”柳云诗眉眼微弯,笑问张波。
张波看着她的笑一愣,随即面色微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不少,如实道:
“大公子一直政务繁忙,从前从未有机会去接夫人,据说这次还是特意在端午休沐前告了两日假前去的。”
特意告假前去……
柳云诗微垂眼眸,鸦睫轻颤,盖住眸中情绪。
他是在故意躲着她么?
若不是躲着她,为何一去这么久,只留她一人在府中也没有提前派人来通知她。
“表姑娘……”
张波见她陷入沉思,忍不住试探问道:
“表姑娘可是有什么急事找大公子?府中养的有信鸽,可替表姑娘传信。”
柳云诗闻言回神,对他笑了笑,柔声细语道了谢,“不用了,也没什么事,我这便回去了,多谢张大人。”
柳云诗高抬张波唤一声张大人,张波自是喜笑颜开,忙道不敢当,又将人送到回回雪院的大路上,一路目送着她窈窕的背影走远。
春雪正在门外挂换洗的纱帘,见自家主子回来,忙跑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托盘:
“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咦,这汤大公子没喝么?”
柳云诗没说话,看了她半天,见她神色不似作假,才问,“表哥他们去龙鳞寺的事,你不知道?”
“不知道啊。”
春雪跟在她身后,“那这府中主子都走光了,岂不是就剩咱们院的人了?”
柳云诗神色恹恹地点点头。
看来这次,季辞是当真在躲着她了。
她回到房间,趴在桌子上,视线落在屋外树叶间隙漏下的光斑上,心中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他肯躲她,说明那日的话她戳中了他的心思。
可他若一直躲着她,她又该怎么办,或者说他当真为了与她撇清关系,哪天直接将她嫁了怎么办。
柳云诗叹了声气,一双好看的秀眉蹙着,脑中思绪烦乱。
春雪见她趴在那,眉头久不舒展,放下手中的纱帘,洗了手过来替她轻轻揉按太阳穴。
按了几下,柳云诗长舒一口气,舒服地闭上眼。
少女白皙的面容在阳光下泛着粉粉的颜色如玉一般清透,纤长浓密的眼睫如同覆了一层金粉,她身上每一处都是近乎完美的漂亮。
春雪自觉作为一个女子,她都很难不对这样的人动心,难道公子他会真的没有一点感觉么?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对柳云诗道:
“要不……姑娘将那夜之事的真相,告诉大公子试试?”
柳云诗闻言,眼睫快速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眸,失焦的眸底逐渐回神。
轻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春雪——”
她回头看她,翦水秋瞳透着软软的乞求,可怜楚楚的模样,“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了。”
被这么好看的人盯着,即便是女人,春雪还是心跳一滞,飞快点了点头,“姑娘放心吧。”
柳云诗嘟了嘟嘴,小巧的樱唇粉嫩嫩地,她抱着春雪的腰在她身上蹭了蹭,“谢谢你,春雪。”
在柳家出事前,她也是被千娇百宠着长大的。
其实她娇气的不得了,只不过家庭遭逢变故,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这几个月来,春雪其实一直都有意照顾着她,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温暖,还是在春雪身上。
-
下午柳云诗午睡醒来,坐在桌前临摹那日从阁楼拿来的季辞的字帖。
刚写了没几个字,府中家丁来报,说是玉华公主驾临府中。
柳云诗提笔的动作一顿,不禁疑惑,“府中几人都不在,表哥也是向朝廷告过假的,怎的玉华公主这时候来了?”
那小厮摇摇头,“不知道,此时人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柳云诗与春雪对视一眼,春雪劝道:
“姑娘还是去看看吧,毕竟公主已经来了,不可让公主觉得我们怠慢了她。”
“好。”
柳云诗放下毛笔,对来报信的家丁说,“你且让张管家招待一二,我随后就到。”
家丁离开后,柳云诗让春雪替自己收拾一番。
又特意从上次公主赏的东西里挑了支金簪戴上,匆匆去了前厅。
她此前从未见过玉华公主,一路上心中既觉得奇怪又隐隐有些紧张。
春雪看出她的紧张,跟在她身后宽慰道:
“表姑娘不必紧张,这位玉华公主同大公子的关系十分要好,此次来定然也是为了大公子而来,大公子不在,这才想着找你说说话。”
柳云诗不觉脚步一顿,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你说玉华公主同表哥关系十分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