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祖元感觉面前忽然来了一阵风,然后见几本册子被重重放在自己桌案上,崔祖元抬头便见程修直立面前,和以往一样,面无表情。
“程公子……”崔祖元站起身来,脑筋稍稍一转便知程修是来找自己算账的,伸手摸索了账册,心下盘算着,她还是被发现了。
“这是你家的东西吧,”程修稍稍垂眸扫了账册,“你家的东西你自管收好,不要出现在我们程府。”
原本程修说话不是这样,即便不算客气,可也不会这样刻薄,可这几次不知怎了,话中总是带刺,难听的厉害。
崔祖元知道程修是个惹不起的,本来他怎么说,自己怎么听也就罢了,可是事关自己好友,有些话不吐不快,于是崔祖元也破天荒的多了句嘴。
“程公子,这些东西是你家府上表姑娘要的,恕我多嘴,不知府上是否容不下她?”
“你说什么?”程修眉头一沉,微眯了眼。
“我是说,念遥一个姑娘家,寄人篱下本来就可怜,”崔祖元今日吃了熊心豹子胆,想着反正头也开了,不如就说个痛快,于是挺了挺腰,声量又高了一度,“将军府难道就容不下一个姑娘,还要她自己找活计,她若是在府里住的安心,又何必出此下策!”
“这些话是她跟你说的?”程修负手而立,下巴微微扬起。
“不,”崔祖元忙否认,“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我自己这样猜测,我斗胆说一句,念遥是个好姑娘,若是将军府不肯收留,我崔府还有余粮,养她一个不在话下,虽然我崔府不如将军府,可也不会亏待了她!”
崔祖元这会儿觉着自己为朋友两肋插刀气场无敌,耳畔仿佛响起一阵澎湃的丝竹之声。
一番话听到程修耳朵里就觉着他像是在放屁,而且放不到正处。
而且她将“念遥”两个字说的字正腔圆,又略显亲密,让他尤其不爽。
一时间,程修居然不知道应该如何骂他才能更解气。
二人之间沉默稍许,程修终于开口,“她是我将军府的人,自然不会薄待了她,从前不会,往后更不会,你不要对此妄加揣测,别说养着她,就是她要天上的星星我、程府也给的起。”
“那……”崔祖元帅不过两秒,轻咳了一声,“那就好。”
陈和谦在门口两二人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冷笑一声大步转身离开,书童见状忙迎上去,“公子,您要去哪儿?今日不读书了?”
陈和谦脚步未停,脸上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回府。”
书童知道自家公子的脾气,说风就是雨,也不敢再多废话。
才回了府,就见小厮迎上来,“公子,梦清姑娘来了,正在书房侯着。”
陈和谦并未说话,直奔书房。
推门进来,见梦清正背对着门口看悬挂在墙上的字画,听见门声响动,转过身来,难掩的欢喜。
“公子,你回来了。”
梦清长相柔美多姿,声音也甜的像掺了蜜糖。
“气色不错。”陈和谦上下打量她,照比之前见面看起来瘦了许多,可看上去还算健康。
“多谢公子夸奖。”梦清的一双眼睛都盯在陈和谦的身上,爱慕之情溢于言表,可陈和谦似是不为所动,没有半分回应。
陈和谦坐下来,两条腿叠在一起,“去账房将这次的银子领了。”
这没有半分温情的话语,让梦清的心一点一点冷却下来。
方才的缱绻,也渐渐消失,“公子知道的,我来不是为了要银子……”
陈和谦抬眼,对上梦清的双眸,那里有对他的渴望,有期待,可他却不想回应。
良久,陈和谦才开口,语气生硬,每一个字都像从一口枯井打捞上来的败叶般老涩,“你知道的,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梦清已经不知道自己多少次听见他说这样的话了,每一次都是这样直白冷静,连一点儿幻想都不肯给自己。
梦清倔强的抿起嘴唇,头微微低下,半晌才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我知道,我身份低微,连做你的侍妾都不配,你是堂堂太师之子,前途锦绣光明,可我只想陪着你……”
“好了,我知道了,”陈和谦打断她的话,语气较比方才软了许多,站起身来走到梦清的面前,抬手搭上她的肩,“时日长久,你要给我些时间。”
闻言梦清眼前一亮,璀璨光耀,这句话好似承诺,给了她许多希望和幻想,微微侧头看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心头暖意升腾,所有的委屈都不重要了。
***
梦清走后,陈和谦的神色又黯然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随身揣着的铜色铃铛,精致小巧,光滑发亮,一见就是经常拿在手中摩挲的缘故。
只有望着这铃铛的时候,他灰暗无绪的瞳孔里才有满满柔情,将铃铛摆在掌心,睹物思人,低声叹了口气,“你究竟在哪里呢?”
门外脚步声忽然响起,人未进门,笑声先到,
陈沐仁踏进书房门的那一刻,笑声也随着清晰,不难听出,他现在畅意的很。
陈和谦忙将手自然垂下,手中铃铛被握在手中,紧紧攥着。
“爹。”
陈和谦口中的爹,便是当朝太师陈沐仁,身材清瘦,胡子花白,身上隐约透着些狠厉。
“嗯,”陈沐仁应着,上前来重重拍了陈和谦的肩膀,目光中满是赞许,“我听你身边的人来回话,说程府那边一切顺利?”
“是,进展的很顺利,那个叫迟兮语的已经进府,看样子程修对她似乎上了心。”
“哈哈哈哈,”陈沐仁捋着杂花胡再次笑出声来,“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他程修也不能免俗,和谦,这计绝妙,你这次事情办的很好,为父甚是欣慰。”
陈和谦微微颔首,“爹过奖了,您在朝堂与程大将军周旋多年,有他在,您的大业受阻,孩儿都看在眼里,这次一定将程府连根拔起。”
“好,很好,和谦,不愧是爹的好儿子,”陈沐仁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双眼微眯,“待他日将程氏一族铲除,拥立淮王那个傀儡上位,这万里山河就要改姓陈了。”
***
迟兮语今日听了程修的话,乖乖跑来吃晚饭,也不再打活计的主意。
程修见她来,心头满是窃喜,表面上却冷静异常。
他最擅长这样装模作样。
“念遥今日可觉得胃口好些了?”罗桐给迟兮语夹了一筷子菜,满是关切。
迟兮语双手端过碗,乖巧应着,“好多了。”
程修在一旁听着,余光看向迟兮语方向,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恍惚觉着余光所及处仿佛开着一朵娇花。
吃过饭后,迟兮语又陪着罗桐说了好一阵子话,待得月亮升高了才往寒松院行去。
一入了园子,才发现程修头微微仰着,双目直勾勾的望着月亮,此情此景看着像是在赏月,迟兮语不讨嫌,也不想打扰他,只轻步拐向花墙。
身子还未进花墙,便听见程修将她叫住,“站住!”
迟兮语回过身来,温言软语的问:“程公子有什么吩咐?”
“你现在越发的能耐了,”程修将手背在身后,“见了我连招呼都不打!”
“我方才见你在赏月,怕打扰你,所以才没和你打招呼。”迟兮语一脸无辜,身后长发被微风轻轻吹起,撩动了地上的影子。
“你的账本我已经还给崔祖元了,”听她方才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也不好反驳,于是话锋一转,“往后那种蠢事不要再做了。”
“我记下了。”迟兮语点头,不甘心的同时还觉着给崔祖元添了麻烦。
“往后你该吃便吃,想喝就喝,你若是过意不去,就送我些礼,咱们就算扯平了。”
“送礼?”迟兮语挠挠头,自己身无长物,哪有什么可送的,“你要什么?”
程修慢悠悠走上前来,歪头看着她,“见你穷嗖嗖的,也不像能拿出多少的样子,干脆这样,你给我绣个荷包。”
“荷包?”
迟兮语头大,自己从小就野惯了,家中娇纵,她不喜欢也就少学,女工差的根本下不去眼。
“将军府绣娘手艺精湛,哪里是我能比的,你若真的缺荷包,让绣娘给做就好,你还是换个旁的让我送吧。”
“旁的我也想不出,就荷包,定了,没得商量。”程修说的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什么样式的都可以?”迟兮语打算豁出去了,不就是一个荷包吗。
“是。”程修没听出迟兮语话中隐藏的含义,只顾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