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兮语站在墙角的阴影里,身后是碧绿的爬山虎,蔓延整墙,她一身鹅黄色的长裙与之格外般配。
她望着程修的面庞,不似从前的冷漠,也没有初见时的嫌弃。
“念遥……”迟兮语朱唇轻启,心中感叹终于能再次光明正大的念出这个名字,“我与念遥同为臻州人氏,在逃难路上相识,一见如故,本想着相互扶持来到京城寻个活路,不成想还未到京城,她便病倒了,我为了给她看病,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银子,还是救不回她。念遥弥留之际将姨母的半块玉佩拿出来给我,让我顶着她的名字上京。”
迟兮语想到这里,心便抽抽的疼起来。
“为何她一定要你顶着她的名字?”程修心头微微舒展,这些与他了解的几乎一样。
“因为她怕将军府不肯收留我,甚至开始她都没有信心将军府能够收留她,”迟兮语一顿,“其实我进府当日便想说出真相,可每每岔开,说到底也是我的不是。”
“你说迟念遥她死了?”
迟兮语重重点头,“是。”
“尸身在哪?”程修又问。
“距离京城百里一处破庙外的松树下。”
“你将她埋了?”程修将手上折扇合起。
迟兮语略微哽咽点头,“是。”
程修心头一沉,说不出的滋味,回想着她初来那天,一身泥泞何其狼狈,身无长物,她是怎么将一个死尸埋起来的可想而知。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用力敲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
将一切全盘托出的滋味甚好,迟兮语心头的大石头一下子粉碎了,轻松无比,坦然了许多。
谎言下的日子不好过,她再也不想过了,仅一次便够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迟兮语挺了挺身子,“冒名顶替是我不对,任何责罚我都认,不过我还有个请求。”
“你说。”程修微扬下巴,好奇她的请求是什么,要银子?还是求饶?
“念遥还孤零零的躺在松树下,我答应过会送她回乡,若是可以的话,我想借上几两银子为她好好处理后事,”迟兮语忽然睁圆了眼睛一副大义凌然,“这银子我会还的!”
这答案让程修没有料到,沉默稍许,“身为将军府的表小姐还缺那几两银子?”
“虽然这阵子吃住都在将军府,可是我一分银子都没拿,姨母给我的银子都好好的放在房中,一个子儿都没动,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查,还有你给我买的那些首饰我也都没戴,都放的好好的,我若是想跑,早就跑了,哪里还用等到今日。”
这一番话迟兮语说的理直气壮,没拿就是没拿,没什么好怕的。
“我还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程修站起身来,走到迟兮语跟前转了两圈,扇柄敲着自己的肩膀,“这两日我会派人去你说的地方将她的尸身找出来火化,若你说的是真的,我自会安排送她回乡,若是假的,就送你去见官。”
实则后面这句话是用来吓吓她,这一来二去程修心里早就有了合计,底细也早就摸了个清楚,她不是坏人,从前在乡间就是如此。
“见官就见官,我又没撒谎。”迟兮语扬头说道。
“不过,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你除了将军府哪都不能去,连书院也不成,”程修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已经开始夹带私货,“而且这件事你也不能向旁人透露半个字,连我娘也不行。”
“为何?”迟兮语不明。
“我娘身子不好,我怕她知道故人女儿早就被人顶替了心里受不了,顾念她还算喜欢你你且先顶着就是,表小姐这个身份也可以先用着,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阿末在一旁闻言,觉着自己有些尴尬,难道假装听不见?还是公子不拿自己当个人?
“可是我……”迟兮语有些犹豫,实再不想接着骗人。
“没什么可是,你现在有把柄落在我手里,只能听我差遣。”程修斩钉截铁说道。
迟兮语嘴角一抽,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儿。
***
夜里,迟兮语回房,心情倒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未来尚且不知,可已经不必瞒着所有人过日子,这感觉当真不错。
迟兮语翻了个身,第一次这样安然的入睡。
梦里还想着,念遥终于可以回家了。
程修立在花墙外,看着迟兮语的房间熄了灯,嘴角不自觉勾起,望着天边皎洁的月色,心想着,就这样轻易将她留下了?
自己还真是心地善良,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孤苦伶仃的少女。
***
安稳日子才过了两天,程修这日一早便来敲迟兮语的房门。
迟兮语才刚刚洗漱妥当,听他敲门麻利去开。
才将门敞开了个缝隙,程修便推门而入,用力将手往桌案上一拍,震的茶杯一阵轻晃。
“出什么事了?”迟兮语感觉来着不善,程修走路都带着风,走过去低头一瞧,他手掌下正压着自己先前给他绘制的路线图,那是埋葬念遥的地方。
“迟兮语,你骗我。”程修站直身子,眉头沉的几乎压住眼睛。
“此话从何说起?”迟兮莫名其妙,低头又扫了一眼那图,心下会意,“该不是你派去的人没找到念遥?”
“破庙找到了,松树也找到了,坟包也找到了,可坟是空的。”程修将手掌抬起,指尖轻轻在上敲打。
“怎么可能!”迟兮语满脑子问号,第一反应觉得他在扯淡。
“刘庆在那里整整找了两日,坟里有张草席,却没有尸体,你不是说你亲自埋的迟念遥,可这空坟,你作何解释?”
“草席,”迟兮语眼前一亮,一个大胆的想法脱口而出,“草席当初的确是用来裹念遥尸身的,如今成了空坟,会不会念遥没死?”
“这话你也说的出来?”程修眉目一挑,“你不是说亲手将她埋了,她一个人能从坟中爬出来?”
仔细想来这事儿的确站不住脚,可当初念遥的死她可是亲眼所见,怎么会错。
“可是……我真的将她埋了,我何必撒谎。”迟兮语肩膀沉下,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错。
程修也是一阵火气罢了,事情虽有可疑,可是他心中并未怀疑她,今早特意过来,不过是吓吓她,看她反应,确实像是一无所知。
“这件事疑点颇多,若是她没死,爬出来何必再将坟填好,又为何迟迟不来将军府投奔?”思来想去,着实想不通,“这件事我会仔细查下去,真相没水落石出之前,你只能留在将军府。”
“哈?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是一头雾水,你这样好像禁足。”迟兮语也是满腹委屈。
“既然你这样说,我也不反驳,反正你要留下,等我查清楚再说。”程修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表姑娘,崔公子来找您了。”杜鹃一边说着一边往房间里来,不成想居然看见程修也在此,忙缩起脖子请安,“公子。”
“崔公子,哪个崔公子?”程修的关注点皆在此处。
“是崔祖元崔公子。”杜鹃老实回答。
“都跑到府里来找你了?”程修语气不善,明显不悦。
“我……”
“告诉崔祖元,表姑娘没空见他!”未等迟兮语开口,程修便一口打断,随之一甩衣袖大步离开。
这也不知和谁生气。
“吃了枪药了……”迟兮语心里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