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明双聊完天,看见韩明亦取了一张湿巾仔仔细细地擦拭了整个遗像之后,叶何才对他说道:“我们今天分开睡吧,这样也能休息得更好。”
韩明亦没有反对,他跟叶何明天早晨有逛早市和采买的打算,需要早点起床。
两人收拾好行李,吃了顿外卖,先后去洗澡,然后一起在客厅沙发上靠着肩膀看了会儿电视,就各自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六点钟左右,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两人便起床洗漱,穿好衣服,去了韩明亦家附近的早市。
“这边原来是个菜市场,前几年市容市貌整改的时候被改成了农贸市场,外面半条街是早市。”韩明亦一边走,一边向叶何介绍,“今天没有下雪,天气还不错,所以都出摊了。如果是明天——天气预报说会下大雪——下雪天的话,大家都不会出来摆摊的。”
短短一条街上,摊位不算多,大概只有十来家,但家家都香味扑鼻,很有烟火气。住在附近的乾山本地人都在这边买早餐,少数摊位排起了队。
叶何逛了一圈,看见了卖粘豆包、蛋堡、油炸糕、老式蛋糕的,还看见了卖牛肉烧卖、牛肉馅饼、牛肉火勺、豆腐脑的。
他有点好奇东北的豆腐脑是什么味道,所以逛到卖豆腐脑的小摊时买了一碗。
豆腐脑是咸口的,入口即化,里面的卤汁味道不重,有种清香,还加了某种颜色像虫草似的吃着没什么味道的配料。总的来说,味道不错。
豆腐脑虽然只买了一碗,但量有点大,叶何是和韩明亦一起吃的。
韩明亦去买了个牛肉烧饼吃,也分了叶何几口。
除此之外,叶何还买了一个蛋堡、一个油炸糕和一个粘豆包,主打一个每样都买一点,每样都尝一尝。
但事实证明就算每种食物都只买最少的量,上面那些加起来也足够填满两个成年男性的胃口了。
叶何肚子吃得有点儿撑。他感叹道,东北食物的味道真是和物价一样宜人。韩明亦笑了,点头说是这样的,这就是我们东北。
逛完早市后,叶何跟韩明亦一起进入里面的农贸市场逛了一番。今天韩明亦的母亲崔丹蓉会回家,他要买点新鲜菜晚上做饭吃,另外再帮母亲屯点年货。
韩明亦先是熟门熟路地去熟食区片了点牛肉,买了点卤味,然后拐去卖肉的地方,买了两斤五花肉,然后又去卖菜的地方,买了些新鲜白菜和青菜,又买了些酸菜,最后,他去买了些干果、肉脯之类的年货,还买了一袋红包。
叶何一路跟着,一路观察周围。
在充斥着各种味道的农贸市场里,四处逛买的大多是中老年人,摆摊卖菜的肉贩和菜饭也是。他们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身上却仿佛充斥着一股活力,像新鲜的、水灵的白菜一样,顶着朝露,迎向太阳。
买完菜离开农贸市场,太阳也出来了。
两人拎着东西,走出这条充满市井烟火气的街道、去街口打车的路上,叶何由衷地感叹了一句,“真好啊。”
韩明亦“嗯”了一声,侧头看见叶何的眼睛,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笑了笑,应和道,“是啊。”
韩明亦回头看了一眼远去的早市和农贸市场,轻声说道:“我很喜欢东北,很喜欢乾山。”
叶何看向韩明亦,在他的目光里读到了深邃悠远的情绪,因而觉得他的言下之意是,“所以我要好好守护这里,以破异者的身份”。
他很理解很明白韩明亦的心情。
乾山之于他,就像女几之于扶桑若木,涟山之于庄晓梦。
虽然从来不曾说出口,但大家的感情应该都是一样的。
生于斯,长于斯。
脚下日日走过的土地,才是他们以命守护的原因。
叶何忽然觉得,自己心中因为庄晓梦的那番话而对太和道产生的、潜藏在心底的负面想法在此时如冰雪一般消解了。
“明亦。”
“嗯?”
叶何掂了掂两手提着的袋子,声音柔和地对韩明亦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抱抱你,但是好像不太方便。”
韩明亦愣了一下,既而扬起嘴角笑了。他抬起同样提着新鲜菜和肉的两只手,展开双臂,给了叶何一个结实的拥抱。
叶何站立原地,下巴搭上韩明亦的肩膀,面带微笑地抬手环过他的腰抱住他。
他们站在街口拥抱,身后是热闹的东北早市,身前是初升的明媚朝阳。
……
下午,两人没有出门,而是在家里补了会儿觉,然后起来打了会儿游戏。
快到四点的时候,韩明亦的母亲崔丹蓉回家了。
她穿着既洋气又接地气的新式花袄,拎着大包小包的袋子,进门一看见站起身的叶何就“哎哟”了一声,把东西一放便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这就是小何吧,多板正一小伙儿啊!”崔丹蓉脸上的笑容和语气一样热情,拍着叶何的胳膊滔滔不绝,“小何哪儿人呐?蜀川啊!哎哟蜀川多好啊,那大熊猫,那大火锅,哎哟真是——”
“妈,您看不见我吗?”韩明亦哭笑不得地问了一句。
崔丹蓉上下瞥了他一眼,配合地朝儿子展开笑颜,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终于回来啦——哎你怎么瘦了啊,前阵子事儿很多吗?”
“还好,上个月去了趟群汕,帮晓梦处理了点事。”韩明亦点头答道。
“晓梦他咋样?你没跟他打架吧?”
“还是老样子……呃,妈,我都多大人了,哪儿会跟他一般见识。”
叶何听到这,没忍住掩嘴偷笑。
崔丹蓉当然是知道“异”相关的事情的,毕竟她的丈夫韩震是太和道乾山派正统传人,在乾山当地的道教协会也有挂名职位的。不过她不知道熊山的事情,韩明亦也嘱咐叶何,别把那次的事告诉她。他说不能让母亲知道自己那趟回家是去解天罚的,否则之前的谎话就穿帮了。
崔丹蓉瞥见叶何的笑容,旋即对韩明亦指指点点:“你看,小何都不信!”
韩明亦无奈地摇头笑。
三人在沙发落座,韩明亦跟母亲说了一下在朱雀武术基地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下在女几山帮扶桑若木解决天佑村异闻的事情。崔丹蓉听得连声唏嘘,感叹说涟山武馆没了,晓梦那孩子指定很伤心,又说天佑村那帮家伙不是人,你们动手的时候该再狠一点儿。
叶何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崔丹蓉韩明亦母子聊天。
崔丹蓉听儿子说完话,便立刻将话题引向叶何,脸上带笑地问他以前来没来过东北、对东北的感觉怎么样、喜欢吃什么等等。她并没有问叶何有关家庭、工作、婚姻等方面的问题,提问语气热情而不失分寸。
叶何喜欢崔丹蓉这样的长辈。他们心底对年轻人的喜好忌讳有个谱,知道怎么放下长辈的身段来聊天。他们不会将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下一辈,会尽量做到己所不欲、将心比心。
因此,叶何对崔丹蓉的问题回答得非常认真,间或(不太熟练地)夸赞一句阿姨打扮得真好看,链子好看,衣服好看,哦还有最重要的是人好看。崔丹蓉听了,禁不住开心地笑。她笑起来的模样和韩明亦很像。
聊了会儿天,崔丹蓉起身去收拾她提回来的东西。她在乾山有家专卖烟酒的小店,所以时常要忙店铺进货相关的事情。她摆弄完东西,即刻说要去给叶何做顿道地的东北菜。韩明亦跟着起身,说自己买了酸菜和五花肉,不如就做酸菜白肉,再拌点儿拉皮就卤味。
叶何这个客人连客套推辞的机会都没有,两个主人就风风火火地定好了晚上的菜单,一齐进厨房忙活了。
叶何暂时被晾在了客厅,但他并没觉得不自在,而是悄悄地松了口气。
……毕竟是第一次见韩明亦的母亲,他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希望能在对方心里留下个好印象的。
厨房里的两人似乎在唠嗑,声音听不大清楚。
叶何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子,喝了几口水,时而看一会儿手机。“余数”工作室的群聊里,余矜向他们抱怨家里乱七八糟的应酬太多,他打游戏的计划都被搁置了。王达飞回了句你那算什么,跟未来的岳父喝酒才叫一个难顶。汪求索完全没理他俩的抱怨,牛头不对马嘴地发了张跑团平台的截图,说内测出了点BUG,他过年前要小修一下。
刷完群聊消息,叶何又坐了一会儿,觉得坐得有点太久了,于是站起来活动了两下胳膊。
叶何绕着客厅慢慢踱步,时而停在某件家具前,专注地观察上面的纹理。
韩明亦家的家具大多是木制的,比如沙发、桌子、椅子、柜子等等,每件家具上面都雕刻了不同的图案,有衔珠的游龙,有戏水的锦鲤,也有盛开的荷花。
叶何站在刻着荷花荷叶的电视柜面前,端详了好一会儿。他正要移开视线,退回沙发边坐下,忽然“咦”了一声,看向侧立在柜子边的一个棕色文件纸袋。
袋子上的LOGO是……
叶何怔了一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在看什么呢,小何?”
韩明亦迈着轻快的步子靠过去,如往常那般搭上叶何的肩膀。
“呃……”叶何一时竟有些无措。
韩明亦还没来得及疑惑,便看见贴着柜边放置的、和柜子一个颜色因此不容易被看见的棕色文件袋。他狐疑地将其拿起,看到上面的文字时目光微凝。
棕色袋子上面标着“乾山市第一人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