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杨乾岁就这么搬到了北院一个人住了,梁太太安排了两个小伙子和一个小丫头来这当下人差遣,这更方便了梁谨怡去找他玩儿,毕竟她是不敢随便去梁子臻的院子的。
陈闻东也时常来找他玩,自从知道杨乾岁出不去后,他就常常夹带些好玩的东西给杨乾岁。
反倒是梁子臻,这几个月里极少踏足,不知为什么,关系都和杨乾岁生疏了许多,虽然两个人依然一起上下学,但交谈的言语少了很多。
后来梁子臻干脆不去上课了,他直接进梁宇汉的办公楼里,学着处理一些简单的事情,梁宇汉给了他个不高不低的职位,就当给他练手,周围人都知道梁子臻只是把现在的职位当跳板,就连他的直属上司也不敢跟他顶嘴。
他的直属上司,说起来,就是陈闻东的父亲,陈闻东的父亲回家埋怨梁子臻眼高于顶的态度,陈闻东又跟杨乾岁传递了一下。
杨乾岁也没办法,他苦笑着说:“我也有好几天没跟他说上话了。自从少跟他接触后,我发现陈兄以前说的不无道理,有时远远看着梁哥经过,倒真有点心里发寒。”
陈闻东拍了拍他的背,“哪有友谊能长存呢,看开点好朋友。”
杨乾岁歪头笑着说:“话哪能说绝,难道我们的友谊也不能长久么?”
现在杨乾岁早就不是刚来梁府时的一团奶娃了,他个子拔高了,五官张开了,胎毛辫也在十二岁的时候被梁子臻争着从剪发师的手里抢来剪刀剪掉了,如今正处于青涩的少年时期,不变的是从小到大的一张甜嘴。
他脑袋一歪,被碎长头发遮挡的红珠就露了出来,配着白嫩的脖颈,要把陈闻东看呆了,等他回过神,杨乾岁正凑近着盯着他,哼笑一声:“不回答我?陈兄你心里有鬼。”
没察觉他什么时候凑近的陈闻东吓得一惊,反应过来后暗想好险,嘴上连忙说:“哪能呢好朋友,我们之间,岂是一个友谊能说尽的。”
“这倒也对。”杨乾岁勉强接受了这套说辞,话风一转,说到:“既然咱们关系匪浅,我想请陈兄帮个忙,不知道……”
陈闻东摆摆手,大方说到:“好朋友你有事直说,我还会说个不字么?”
杨乾岁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银票,折的整齐交给陈闻东,悄悄地说:“我想给谨怡买个发簪,劳烦陈兄帮我挑选一番。”
陈闻东表情变得耐人寻味,诶呦了一声,戏谑地看着不好意思的杨乾岁说:“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就这个月初,谨怡写了封情书给我。”
杨乾岁笑的甜蜜,用一只手捧住了脸,“其实我也早对她心生爱慕,在她第一次陪我过生日的那天。”
“脸上的笑容啊,藏不住。”陈闻东取笑到,正巧他打算回家了,起身后拍拍胸脯担保说:“放心,包在我身上。”
杨乾岁也站了起来说:“陈兄办事我放心,我送你一程吧。”
“唉,不愧是有事相求,殷切了不少。”陈闻东无奈地说。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到前院,突然,一道枪响在办公楼响起,杨乾岁和陈闻东诧异的看去,只见警卫队的人迅速涌进楼中,不一会,拖着一具穿着得体的尸首离开。
在梁府里开枪,简直是直勾勾的挑衅梁宇汉,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陈闻东嗅到了大事情的发生,不打算走了,拉着杨乾岁一起挤着躲在柱子旁。
然而除了拖出来的尸首,并没有人被扣押出来。
杨乾岁心里有了些数,除了梁家的人,谁还能不受处罚呢。
果然一会,衣服沾血的梁子臻身后跟着副官小吕走了出来,虽然表情毫无波澜,但杨乾岁读出了生气的表情,转过头跟陈闻东说:“看来是梁哥开的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第一次看他动枪杀人。”
陈闻东从小就怕梁子臻,这下更是觉得颤栗,生怕哪天梁子臻一个不顺心,把他爹也杀了,他上哪说理去?
想到杨乾岁跟这么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他崇敬地说:“好朋友,你辛苦了。”
杨乾岁讪笑,却觉得不可思议,梁子臻,不是个夸赞几句就能安抚的小哥哥么?怎么变成了一个手上沾血的人了呢。
“行了,你快走吧,”杨乾岁推了一把陈闻东,“不然待会出去就要被卫兵审查了。”
“有道理,那我先走一步,保重啊好兄弟。”陈闻东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想起了什么后,杨乾岁远远的喊了一声:“陈兄,我的事儿,别忘了啊。”
不知道陈闻东听没听见,只见他一昧的走远了。
“你的什么事?”
低沉的声音从杨乾岁身后传来,杨乾岁一激灵,扭头一看,梁子臻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后。
从杨乾岁的视角看,这人的身高已经跟那些挺拔的仪仗兵差不多高了,虽然不算魁梧,但穿着衣服也撑得笔挺,两个永远不悦的眼睛正自上而下地看着他。
一瞬间杨乾岁都觉得些许陌生。
但杨乾岁心大,他退后一步用衣袖捂住了鼻子,埋怨到:“你身上的血腥味,好难闻。”
梁子臻的眼睛眯了起来,低头看了眼身上,发现是衣摆沾了点血,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说到:“你多闻闻,赶快习惯吧。”
杨乾岁转身就走,被梁子臻迈着步子轻易跟上了。
“怕了?你那个哥哥带团剿匪,屠了一整个山的人,汇报上说杀了两千个人,投降的人也没放过,臭名昭著,你怎么不怕。”
“哥哥?我的哪个哥哥?你开玩笑吧,我就一个三哥哥,没别的哥哥啦。”杨乾岁不信梁子臻说的话,信誓旦旦的说:“我三哥哥又是天下最慈悲的人。”
“就是你的三哥哥,杨乾时?杨越秋?杨团长?”
梁子臻嘴角勾起了一个笑,焉坏的附身靠近说:“你能多了解他?六年时间,谁都会变的。”
“走开,我才不相信。”杨乾岁推开了凑近的梁子臻,梁子臻切了一声,站直了身子,说:“晚上来我这吃饭。”
“也不是不行。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人呢。”
两个人并肩走在廊桥上,小军和小吕在后面跟着,小军面无表情,小吕不敢吭声。
小吕是新官上任,梁子臻的上一个副官心术不正,仗着自己年纪大,对梁子臻指手画脚,被梁子臻下调去部队里当大头兵去了。
不止上一任,梁子臻目前最长的副官也就跟了他两个月,最好的下场就是被开除,所以小吕虽然是升了职,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他这还是第一次见杨乾岁,之前他听同僚提起过,说梁子臻跟杨家“寄养”在这的杨四子关系好,却不大相信,有人能跟梁子臻这种性格诡异的人相处的好。
梁子臻简单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大抵就是一个财务上的蠹虫倚老卖老,不识抬举,仗着自己跟随他父亲的时间早,贪掉了一大笔正是本要拨给杨乾时的军饷。
剿匪剿到一半的杨团断了钱,倒也没抱怨,自给自足了起来,直接在土匪据点旁的县城掳掠抢杀,等土匪杀光了,城也空了。
这事自然败坏梁宇汉的名声,然而杨团是奉令剿匪,梁宇汉不好处罚,最后只能揪着这个老蠹虫处罚。
梁宇汉的本意是下狱,梁子臻前来抓人,这老蠹虫却无礼的胡闹,指着梁子臻的鼻子骂,被梁子臻拿着枪抵着还不知悔改,大喊有种就开枪。
梁子臻怎么能不满足他。
听到最后,杨乾岁痛快的鼓掌说:“杀得好!梁哥真是替天行道,我要是在场,一定在梁哥开枪前,先扇他一个巴掌。”
被杨乾岁夸了几句后,梁子臻原本暴躁的心也舒畅了下来,他闭眼说:“我也算给你们杨家人讨回公道了,你要怎么谢我?”
“还用道谢么?我在这,不就是杨家最好的谢礼了。”杨乾岁卖了个乖,把梁子臻逗笑了。
梁子臻就算是发自内心的笑,也是从嗓子挤出来的几声干笑,然后笑容消失,脸上留下一张似笑非笑的表情。
让小吕听着发毛。
他从后斜方观察这个杨家小子,个子不高,细胳膊细腿,看样子是十三四岁的小青年,走起路来步子看着很轻盈,举止也显得活泼,青色马褂里是藏蓝的长衫,衣摆随着他的步子甩来甩去。
小吕忽然不寒而栗,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连忙看向梁子臻,发现梁子臻正跟杨乾岁闲聊呢,真是稀了奇了。
杨乾岁去梁子臻的院子,比回自己的院子还自然,梁子臻庭院里种植了许多李子树,有一棵李子树还是杨乾岁以前亲手种的。
这棵树在去年结了第一次果,杨乾岁兴奋的摘了一堆李子让梁子臻尝尝,梁子臻吃的没发表任何意见,但是把李子全吃光了。
这叫杨乾岁觉得自己种对了树,就把果子给梁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发了一颗,还寄回家了一些。
梁宇汉说不错,梁太太无奈的笑了几声,梁谨怡吃完后笑着说味道挺好,小军面无表情的说好吃,从家里寄来的信也说岁宝长大了,种的树都结出果子了,吃起来甜滋滋的。
等全发完了,杨乾岁才自己尝了尝,结果吃的第一口,他的脸就酸皱了,由此可见所有人都是爱诓骗他的。
今年的果又长出来了,杨乾岁翻过围栏跳起来摘了俩高处的,在袖子上擦了擦后递给梁子臻了一个,梁子臻忍不住讥讽道:“还来?”
“我问过管家了,他说所有树第一年的果子都是酸的,今年的肯定好些。”杨乾岁说,梁子臻接过啃了一口,砸吧了个味,含糊的说:“一般。”
这不能又是酸的吧,杨乾岁不信邪啃了一口,汁水饱满清甜可口,让他惊喜了一番,“看,我说什么来着。”
“唉,树在我院子里,是我院儿人照顾的,你多久没给它洒水施肥了?怎么好意思揽功。”梁子臻刻薄的说。
杨乾岁对他的嘲讽已经免疫了,他早就看透了,只要不跟梁子臻较劲认真,那他就毫无杀伤力。
“小军,你再去摘点,给我爹寄过去点,嗯,你也尝尝,还有这个……”杨乾岁看向小吕。
小吕连忙伸手说道:“吕年,叫我小吕就行。”
杨乾岁攥住了他的手,笑着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们的名字很般配啊,算有缘了。”
听见杨乾岁亲切的开玩笑,小吕觉得轻松了些许,看来是个好相处的人。
猛的,又是一个冷颤,这次真的不是错觉了,小吕看见了梁子臻在杨乾岁身后盯着自己,吓得小吕连忙松开了手,说:“少爷说笑了,说笑了。”
一个手攥着李子递到小吕面前,小吕又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一边的小军,霍,这还有一人呢?
不怪小吕没发现,小军走路没有声音,话也很少,像是杨乾岁的影子一样,永远跟着他,又总不被注意到。
两个人吃完饭的时候倒是其乐融融,只是吃完饭后外面下起了雨,大雨瓢泼,杨乾岁的院子离这虽然近,但也有段路。
梁子臻迟疑了半天,勉为其难地说:“要不留下来?”
“不了,回去洗个澡就好。”杨乾岁拒绝的很干脆,小军找来了一把伞撑开,他跟梁子臻挥挥手后就走进大雨里了。
梁子臻又看了眼天空,听见远方传来闷沉的声响,就知道是要打雷了。
杨乾岁是很怕打雷的,因为他娘是在火炮轰鸣里被炸死的,她死前用身体死死的护住了怀里的杨乾岁,留下了杨乾岁对于巨大轰鸣一生的恐惧。
他心情不爽的洗漱完躺在床上,听外面偶尔传来几声闷响,起初并不明显。
直到后半夜里,天边划过的闪光几乎要把半个天照亮,一段时间后,传整个屋子都被雷声轰的振了几振,仿佛要天塌地陷。
睡不下去的梁子臻起身穿上了鞋,拿着伞往外面走。
风大雨大,从东南西北吹来的风四处乱飘,就算是铺着石子的路,也变得泥泞了起来,梁子臻不免被淋湿了肩膀。
杨乾岁的屋子果不其然还亮着灯,梁子臻心里蔑笑一声。
叫你非要嘴硬要回去,害怕了吧,要不是我半夜冒雨过来,你不得怕一晚上?
走到屋檐下后梁子臻收起了伞,他走到门口正要进去,却发现屋子里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影团在一起。
梁子臻心一凉,走到窗口推开一条缝往里看。
满脸泪痕的杨乾岁靠在小军的肩膀上,现在应该是换过来要睡着了,小军搂紧他,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低着头把脸蹭在杨乾岁的头发上。
一道雷电再次从天边劈下,亮光闪彻天边,小军顺着光亮看向窗外,撞进了逆光而立,在窗缝露出一只眼睛的梁子臻眼中。
几秒后,雷声贯耳,小军即使提前捂住了杨乾岁的耳朵,他依然吓得浑身颤抖,哭着喊阿娘。
小军顶着梁子臻阴戾的注视,把杨乾岁抱在怀里,移开回望的视线,专注的看着杨乾岁,低声说:“别怕。”
梁子臻转身离开。
他抓紧自己的胸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为什么感觉心里像被揪住一样喘不过气,他只知道自己快要气炸了,再不走,他怕自己开枪毙了小军。
这个奴才只是抱着杨乾岁看着我,为什么我会这么愤怒,感觉自己被挑衅了?
梁子臻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甚至忘记自己是怎么听着风声雨声雷声熬过这一晚的。
难道是因为这个奴才直视自己,以下犯上?
梁子臻这么认为,试着去想,如果是别人抱着杨乾岁,他就不会觉得难受了么?
不行。
还是会难受。
只要那个人不是自己,他就受不了。
他就仿佛喉咙被哽一样说不出话来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