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地跑了,拿着行李去附近的酒店开了房。没有回头,没有犹豫。
直到倒在酒店的床上,我才缓缓回神。可能在大多数人的眼里看来,我刚才的正确做法应该是跑进他们的房间里,歇斯底里地破口大骂,让他们分开,或者平复心情,跟他们讲道理,告诉他们这样是非常不正确的……
但我做不到,在听到他们说自己有罪的时候,在听到他们压抑不住的恐慌和无助,在听到他们说觉得对不起我的时候,我知道我什么都骂不出口。
是他们的错吗?是我的错吗?好像都不是,在之前有所端倪的时候我思考过,是因为我和何西庭陪伴的疏忽让他们之间产生了不可替代也不可忽略的依赖。我还想过是不是他们不经世事,误把这种依赖当成了爱情。
但我又很快地反驳了自己,很多家长都很喜欢对孩子说一句话,你还小不懂什么是爱。但其实小孩懂得并不比我们少,成年人不懂爱的也不是没有,我们不能根据一个人的年龄大小去判断他的认知深浅,这是不准确的。
他们应该比谁都懂那种喜欢上一个人的悸动,因为他们世界的喜欢才是最单纯、最透明的。眼神总是控制不住地放在那个人的身上,不小心的对视也会让他们回味半晌,想尽一切办法去靠近,靠近后又觉得惶恐,想说话又不会说话。
喜欢的情绪如此明目,又怎会不知?
现在的我不敢说太了解他们,以前倒总这么觉得,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在和他们渐行渐远了。在听到何盛说希望我不要对他们那么好的时候,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我真的足够好,他们还会这么想吗?可能还是我不够好吧,我早就在无形之中,给予了他们这份本就脆弱的感情更大的压力。
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接受和不接受好像都不对,我一个人接受有什么用呢,他们不可能一直待在我身边,他们终将走向社会,在不知道的人眼里,甚至包括他们自己,他们不仅是同性恋而且还乱|伦,我都不敢去想象他们会面临怎样的语言暴力,或者更甚的行为暴力,而我只能在一旁手足无措,我堵不住悠悠之口,更无法改变别人的观念。
可若是不接受……我又凭什么不接受呢?凭我是他们的母亲吗?可在我成为母亲不久后,我的爸爸就曾告诉我:“你是母亲,可你也只是母亲,你不能因此去把你的想法强加到他们身上,你不能因此就让他们去满足你的所有期许,你不能让他们为你而活。”
纪伯伦就曾写过一首诗: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里面有一句话:“他们在你身边,却非因你而来”,更何况,他们以后可能都不会在我身边,他们终究为自己而活,按照自己的想法。
而且,如果连他们的母亲都否认了他们,那满目的恶意也有一份是来自自己的至亲,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样,但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我自己肯定是痛苦的,乃至绝望。
我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想起了过去陪在他们身边的朝朝暮暮,他们小时候也闹人闹得不得了,我也有被他们气哭过,不过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倒记不清了,只是记得那种愤怒又无奈的情绪。
他们看到我哭了之后,何劲还屁颠屁颠地给我递了张纸巾,然后何盛还没心没肺地问:“妈妈,你为什么要哭呀?”
我当时脱口而出:“还不是你们不听话。”
何盛面露无辜:“可是我们就是不想去那里呀。”
当时只顾着生气,只觉得哪有那么多可是,听我的话才是对的。现在回头想想倒也没觉得他们有多不对,家长的话固然需要听,但不应该是行尸走肉那般,家长不能剥夺小孩反抗的权力。
很多家长一句“我都是为了你好”,感动了自己感动了别人,却偏偏没有感动自己的孩子,有些孩子甚至还会恨我们,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已经在潜意识中把孩子当成了我们的附属品。
语气里的咄咄逼人,行为上的唯我独尊,都在激起他们独立人格的反抗。
家长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都想把他们保护得天衣无缝,在他们还没有走出社会的时候就开始告诉他们社会的险恶,告诉他们要谨慎,要提防。
这种行为能理解,但也确实不怎么正确,因为这个社会可能是不那么美好,可被保护得太好的他们却未见过黑暗的一面。他们的眼里全是光明,你却要硬生生地去描绘一些虚无缥缈的黑暗,还让他们去提防,不觉得很强人所难吗?
其实他们需要的并不是我们过度的保护,而是我们正确的引导,我们需要让他们去做错事,去独自面对一些事情,让他们自己去思考,去反省,去总结,而我们应该做的是在他们走上歪路之前,把他们拉回来。
“面临黑暗从来不是一件坏事,那将是他们成长跨越的一大步,永远活在保护之下一定是坏事,因为无知便是危险。”这是我爸曾经告诉我的。
道理说出来很多人都能理解,但做到的还是寥寥无几,包括我自己。我在努力避免,可我最后好像还是避无可避地变成了我不喜欢的那类父母。
看到他们就会失控,只想把他们包裹起来,遮挡外来的一切危险,这不对我知道,可我又实在不舍。
“啊啊啊!”我发泄地叫了一声,手上胡乱揉着自己的头发,我应该怎么做?谁来教教我?这世上会存在一种两全其美的办法吗?他们不会难过,我也不会担忧。
人们总喜欢说为母则刚,但其实当了母亲后也会更加的脆弱,害怕的,担忧的事情日益月滋,想放手又怕他们摔疼了,不放手又怕他们什么都不懂,稍微一点波折也能让我胆战心惊,都说小孩需要独立,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脑子一片混乱,我下意识地找出手机拨通了何西庭的电话,电话铃声一震我清醒了不少,一看时间都十二点多了,何西庭应该已经睡了,刚想挂断,电话就已经被接了。我这才想起来,何西庭出差了,现在他们那边应该还只是傍晚。
“阿宥,怎么啦?”
“我……”刚说出一个字我就停下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他现在本来就忙,如果告诉他,除了徒增烦恼好像毫无用处。
“阿宥,我要开会了,等下打给你好吗?”
我连忙接下这个台阶:“其实我没什么事,你忙你的去吧,我睡觉了。”
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一闭眼就是刚刚他们俩亲密的模样,根本无法入睡,直到凌晨四点多我才艰难地入睡了。
可大脑仍然没有停止它的活跃,一个一个梦接二连三地浮现,一会梦到他们在一起写作业,一会又看到他们在嬉笑,一会他们又在拌嘴,最后一幕又堪堪卡在了要吻上的前一秒。
被我仓促挂了电话的何西庭明显没有相信我的说辞,早上我刚起来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阿宥起了吗?”何西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倦,大概是没怎么休息。
“刚起,你那边现在这个时间不应该在睡觉吗?”
“刚睡了一会儿。”何西庭不在这件事情上纠结,“怎么了?昨天那么晚给我打电话?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包被偷啦?”
“没。”被梦叨扰了一晚上,我感觉我现在的心情十分平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回来了我在慢慢跟你说吧。”
何西庭沉默了一下,我还没有从中品出什么特别的意味,他又开口了:“行吧,你应该明天就回去了吧,我大概明天也能把事情处理完,我也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不了不了,也没什么好玩的了,我等下就回去。”
“也行,那你在家里等我吧。”
我没怎么当回事儿,什么事情都比不上我要说的那件事情重要了。
第一次为人父母,他们也是第一次为人子女,每个人都在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如临深渊,也如履薄冰。
但有一点是我们共同想要达到的,我们希望对方幸福、快乐,每一次的祝福都没有华丽的辞藻,但那几个简单的词语之下,是什么都无法代替的真心。
我不想把事情复杂化了,什么都会过去,我们从未停下脚步,哪怕是颤颤巍巍,若他们坚持要走这条路,我的孩子有多犟我还是知道的,改变不了那就算了,相爱有什么错?他们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既然不是错误,那也没必要纠正。
谁也不知道他们能走多久,谁也不知道他们能走多远,他们若是放弃了,我们……大抵还是会有疙瘩吧,就像何盛自己说的那样,他们什么都做过了,做不成纯粹的兄弟了。
等等,他们什么都做过了???我又是一阵头疼,他们做过什么啊?!不是,这就太过分了吧,何盛还没成年呢!他们,这这这……
我有一种想冲过去问个清楚的冲动,但但但,这要怎么开口啊?是我跟不上时代了吗?他们怎么可以什么都做过了?!
一个不过脑子,我就气势汹汹地跑回了家,不过幸好家里没人,他们都上学去了,没给我机会让我做出一些会后悔的事情。
中午他们回来吃饭,看见我在家果然很惊讶,不过惊讶就惊讶吧,总比我昨晚的惊吓好。经历了昨天晚上的事,我暂时还找不到之前正常跟他们相处的状态,我就也没怎么主动开口跟他们说话,他们问一句,我就回一句,要是不问,就是一通安静。
我没做好现在就跟他们坦诚地聊这件事情的准备,他们肯定也没想现在就跟我坦白,那就让双方都缓一缓吧。
等我们都拿出爱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