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猫逗老鼠,他在耍手段,先逗一逗一探虚实,待笃定后一举拿下。
谁能想,他就能变着法儿的切入,官场手段,她还是小看了他。
这、这算怎么个事儿呢?
哪里来的陈氏,又哪里的翁媪,一个假身份怎作出这么多文章?
懂了,她太懂他了,他只是不肯放过她。
“故意,他就是故意!”
委屈,委屈极了,一开口就红了眼。
“他先老婆死了呀,就供在他家祖宗庙里,丧礼办的满城皆知。哪里又冒出来的良妇陈氏,劳驾他堂堂大人为一介民女出头。还吏部督办,可不就是攥在他手心里折磨咱们吗?”
“给我编了这么个假身份,还要‘救’我回去,呸,如今老婆孩子一大堆了,又来寻什么陈氏。呸呸,瞥,道貌岸然,一如既往。”
“不愿承认戴绿头巾,那么看来还是要脸的。既要脸,又为何信那小人鬼话,权当我死了不好吗,怎么就不肯放过我。”
“他都有老婆了呀,哥哥,他有老婆了呀,怎么就不能放过我?”
怎么就不肯放过我?!
愣愣的坐,连连的啐,叠叠的骂,反复的质问。掩面哭泣,泪水顺着指缝缓缓而流。
“山河破裂之际,家国存亡之时,他还有心思漫天扯谎,查这桩莫须有的奇闻。他、他简直不是人,他就是个活畜生,鱼肉百姓的狗官。”
“是天意?还是大限已到?”赤红着双眼望向他:“不能,绝不能让他拿住。我可以死,但决不能被发现,绝不。”
“不为他的颜面,我只为我父亲,我苏家的脸面。我……看来我只有一死了。”
“那么你就跟了他去。”
说了恁久,小手冰冻,他拿起来焐在掌心里暖了又暖。
“你就是良妇陈氏,被我所诱拐胁迫,一应都推到我身上,让他来治我的罪。”
“也没错,那主意是我出的,一切皆因我而起,那么就让我兜揽。”
“这样煞费苦心的寻你回去、替你遮掩。” 他甚至咧嘴,挤出一丝笑意:“我想,我想他心中还是有你的。”
笑?他在笑?
“只言片语,你哪里看出他心里有我?” 猛的抽出手来,用力挣脱他:“哥哥,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
挺着如箩大腹,气势汹汹,怒火中烧,极力痛斥。
“我不认为你在玩笑,我也不同你玩笑。让我回去?回去求他收留,跑了的淫、妇活不下去了,再回头求他?我是有多贱,一次又一次,千里送人头,让他再来作践我、折磨我?”
“呸。”狠狠地啐他脸上:“亏你想的出来,可真是我的好哥哥!”
他想上前,他要解释。可她根本不许他碰,靠近都不能。
“你不清楚我孩子如何没的,那一脚,那一夜,我要死了,他都不松口,只为他儿子。你当然也不知晓我姨娘死时有多凄凉,破庙里,他家没有一个人过问。”
“你更忘了我是怎么逃离的,我被拆了骨,扒了皮,折了一条人命才逃出那个坑。柳絮啊,人命啊,活活烧死的,你都忘了。”
“我没忘!”
他在冲她喊,宋清平发火了。在这存亡之际,他冲她发火,看的苏锦一愣一愣。
“正是因为我没忘,正是所有人的付出,都是为了你能活下来。你知道留下来意味什么吗?轻飘飘的说死,就对得起柳絮了?无知!”
什么?无知?骂我?
他的反常举动,生生让她身形一趔趄。
他们没红过脸,就是有,也是她对他,他从来不对她有一句重话。
怎么了这是?
抵腰挺腹,抵死理论。
“你不配提柳絮,柳絮死都让我逃出去。而你呢,你又把我送回去。那你又知道回去意味什么?一个浪汉的娼妇,怀着别人的孩子,活在他屋檐下。仰人鼻息,任他侮辱。”
“可好歹你是活着的呀,你是良妇陈氏,不是他先夫人苏氏,没人能奈何你。”
“执拗,妹妹你太执拗。”
“执拗?到底是我执拗,还是你糊涂,油脂蒙了心吗?你是我哥哥吗?你是宋清平吗?寻我回去干嘛,还不是为了羞辱我?你怎知这不是他的计谋?”
说不通,说不通呀。苏锦要疯了,他今日怎这样偏执、顽固。
“你还能有我了解他的嘴脸,为人生性凉薄,刚愎不仁,睚眦必报。在他看来我如此的背叛,怎肯轻易放过。他哪里来的善心,分明是想把我捉回去好困住我、羞辱我。他心里有过谁?他从来只爱他自己。”
“哎呀,你傻子,你蠢你糊涂,你不可理喻。”
好大一通光火,他被她推搡的趔趔趄趄。
忽然腹中作痛,捂肚蹙眉,疼上心头。
“别碰我!”
就这样,也不许他靠近,她拒绝所有关心。白着脸拧身就走,气鼓鼓的撂下一句话。
“简直是莫名其妙。”
“是,我蠢。一无所有妄想高门小姐,一意孤行碍你姻缘大事,现在又固执己见带你赴死。”
“千里迢迢的把你带到这鬼地方,除了吃苦还是吃苦。安稳的生活,体面的身份,给不了你还撩拨你,给你憧憬。父亲当日就说过,你不是我能肖想的,果然,我害了你。我从来都是天字一号的蠢。”
大滴大滴的泪汹涌而出。
“他来了,带着忏悔,带着诚意,带着妥帖的安置。怎能说他心里没你?”
嘴唇翕动,怀里掏出一封信。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递给她。
她不敢接,也不想接,连连退缩。他不管,展信塞到她手中。
啊!这、这字迹……
“卿儿吾妻,见字如面。少年结发,父母媒妁,嫡妻正室。青春昏聩,被妖媚所惑,铸下弥天大错。忆往昔和鸣岁月,每常不忍,空余长恨悔不当初。惊闻偷生在世,愿以毕生身家起誓,弥补今日之亏欠。”
“现妖媚已除,不日举家南迁。陈氏良妇随同,在我周府别院照应,无人识得。为保名节营生皆无虞,屈尊降贵实是无奈之举。过往之事既往不咎,绝口不提。”
“既结发同心,旧日誓言勿忘。‘颠沛相扶,安乐与共,白首同归,携手同行。’生当复归来,北地战乱,只为眷顾,不为打扰,盼归盼安。”
怀卿。
落款是怀卿。
心如鼓擂,慌乱的几乎要跌坐,举着信不敢思量。
“鬼扯,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计谋,都是他的计谋。”
迅速的揉皱成一团,刺手一般抬手扔老远,口中喃喃。
“谁认得他,跑这里寻什么老婆,他老婆在他家庙里……”
她在看信,他一直在看她。
他藏了许久的信,他瞒了她许久的事,到如今也只得坦诚公布。
他嫉妒,他不想,他恨他。可现在看来,能保护他的只有他。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能躲得过?
对他,对周大人,对周彦邦,绝无可能!
见信无回应,一计不成再施一计,开始盘查他。
所以看到公文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那人注定是要将她带回。
他上前拥住她、劝解她。
“这是密函,我始终没告诉你。果然,下面就来了,势必要带你走。”
“他什么都替你打算好了,他的人就在钦州,为不唬到你才没敢冒然前来。我想,他心中还是有你的。”
他莞尔,他释然,他笑中带泪。
“跟他走吧,好歹留条命。从此你是陈氏,无人知晓过往,过你的日子去。这些年跟着我,也是吃够了苦,跟了他去,起码衣食无忧,性命无虞,有这些乱世已是大幸。”
“你们本就是正头夫妻,现在他不计前嫌来接你。还犹豫什么,去吧。”
“所以你来给他当说客?所以你让我跟他再续前缘?”
她挣脱他,站直了身子,双眸决然。
宋清平,做你的春秋大梦,也太高看自己!”
“既走了这条道儿,便没有回头的可能。时过境迁,他先老婆在他家祠堂里,我跟他没瓜葛。”
“还有,你听好。我不是你们推来让去的棋子,你们谁也左右不了我,我也不会听你们谁的,我只是我。”
“那张阎王面孔,想起来就令我作呕,哪怕死无葬身之处,回去和曝尸荒野,我选后者。我没有回头路,只有死路!”
“可这里要打仗,战事不是玩笑,留下来就是个死。”他急了:“去了南边没人认得你,乱世里谁会计较前朝旧案。他信里讲的很清楚,你怎么就不肯,怎么这么执拗。糊涂,你才糊涂!”
宋清平大怒,简直是咆哮,指着鼻子数落。
“我让你走,你不走。现在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你还不走。北狄必要发动,这里是要死人的。不能,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走,现在就走。”
他牵起她就要出去。
“车马就在外头,我送你走。”
“啪”
甩手就是一巴掌,死命挣脱,咬牙唾骂。
“你混蛋。”
赤红双眼她哽咽。
“哥哥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