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里不需蜡烛,墙壁上挂着油盏,点着火把,支着锅燃着炭。
轰轰烈烈,噼噼啪啪,照的墙壁上鲜血滴滴,旧污斑斑。
“嗞~~~”
烧红的炭没入水中,水浆迸散,炸裂的声音,听的人肝儿颤。
红红火光中,哪里是人间,分明是阎罗殿。
刑架上囚犯垂头搭脑,仿佛肉铺子里挂着的死猪,有气无力,命不久矣。
赤膊髯须的狱卒面膛紫红,膀大腰粗的臂上肌肉一鼓一鼓,下力气又是一记。
“啪”
软鞭蘸盐,响的干脆,痛的彻骨。
“还不肯吐口儿,还嘴硬。站笼没站够,还是鞭子抽的不过瘾。来,换枷,换铁枷,你要多重有多重,不够再添。压断你骨头!”
“爷、军爷……咱们真的该说的都说了,都到了这儿,我们还瞒个什么劲儿呢。”
开口是小瘦子,人小却忒能扛。
再看一旁大胡子,虽膀大腰圆,可没几日被折磨的瘦了一圈儿,唇上厚厚的血痂,耷拉着脑袋,半死不活。
“谁听你废话!”
“呼啦”鞭锋下落,小瘦子头身又是一记。
狱卒指了指大胡子,“你呢?问你话呢,说话!”
他倒是想招,可这幅半死的样子,说不出来呀。
“敢装死?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恼怒之下,噼啪一阵乱抽,我管你死活。
“我是你老婆吗?伺候你洗脚,奶你睡觉,再哄你开口,还不赶紧给我招!”
可那大胡子俨然气息奄奄,头都抬不起来,死鱼似的,针戳不动,翻个眼儿都不能。这样子,就是想开口都没力气。
一旁的小瘦子听的不敢睁眼,连连求讨。
“爷,军爷,行行好,高抬贵手。他快要死了,我来说,下剩的我来说。”
“我们同他是在赌坊里结识的,起先不过是一起吃酒耍钱逛楼子。后头混熟了,我们帮她做了那丫头,算是有过交情。以为过去了,谁曾想他又问咱们,有没有胆量来笔大的?我们问是谁,他说是周府上的尊夫人。”
“这这这,那可是官眷,我们只说不敢。他只当我们嫌钱少,又加了蒜条金,可毕竟是命妇,我们知道事态轻重,给八百个胆子也断不敢动夫人。”
话题正讲到入港,小瘦子咽了口吐沫,满嘴血腥味,苦兮兮的求。
“口干,军爷赏口水,路上不做个渴死鬼。”
“可去你娘的吧,瞧把你张致的。”
纵然这样骂,正是刑讯的关键时期,为了肚子里的料,只得从命。
狱卒一手端碗,一手薅起乱发,“咕咚”饮牛马一般,骂骂嘞嘞的给他灌下肚。
碗一摔,勒令道:“赶紧说。”
“他见我们十分不肯,就退了一步,说‘你们只奸污了她,坏她名节。不怕她嚷起来,一旦闹出来,她也断无脸活’……”
打,朝死里打!
“这又是做什么,不是招供吗?我下面还有好多着呢,怎地不让说?”
说也打,不说也打,小瘦子竟委屈的哭了起来。
听到此处,隔壁间的周彦邦气的猛咳起来,靛青的斗篷窸窸窣窸。
“怀卿。”
一旁的凌平川递茶予他,谁想他接过来“哐啷”砸个粉碎。
是的,他们在提审,在听,一字不落。这个案子从开始,周彦邦一场都没落下。
不光是他们,那被裹成粽子模样的高鹏举也在听。只是不在一处,为防串供,单独审讯。
眼见他姐夫脸色越来越不好,眼见他姐夫站了起来。没成色的,还不住口,还觉得能活是怎地。
“姐夫、姐夫。不,不不,爷,大爷,亲亲祖宗。是我姐姐,是高盼儿,是那个贱人婊子逼我做的。”
好么,这个好兄弟把自个儿撇的一干二净,把贱人姐姐卖的明明白白。
周彦邦此刻恨不得宰了他。
起身向前,及到眼前,脚步停顿,巨大的阴影笼罩瘫在地上的人。
他手上有剑啊,啊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咱们同窗,我姐姐是你小老婆,我大侄儿是你家唯一男丁。我糊涂也是受她唆使,该杀的是她,是那毒妇呀。”
“不可。”凌平川止住他:“屎粪一样的人,就是要杀也轮不到你动手。跌了身份不说,况还要供词,且等审完。”
“对对对,是是是,驸马爷说的对,谢驸马爷天恩。我说,我都说。”
去你娘的,烂猪狗一样,踹他都嫌脏了靴子。
审呀,真相再不堪,再难听,也要面对。看看这悍毒淫妒的贱妇究竟做下多少孽!
小瘦子眼看不行了,鞭子又停下了。“哗啦”一桶水,浇的人透心凉,再睁眼只觉满目血色。
“滋、滋滋。”
炮烙的铁掌烧的通红,有点温,有些烫,啊啊啊,马上就要上身。
小瘦子杀鸡似也,眼珠子瞪的要落地,头脑连连往后撤。
“不敢,没有,我们真没有。我们是先埋伏的,连门都未入,先夫人的尊面都不曾谋得,哪里敢有非分之想。”
“实则我们到时,那屋子已然起火。火势凶猛,幸而我们呼救,不然,不然那山烧起来,方圆几里的庄户都要遭殃。”
铁镣铐箍的手腕血呼淋漓,小瘦子挣命的喊,链子哗啦啦的响,剐蹭溃烂的皮肤血肉模糊。
“真的不敢有欺瞒,图谋的是他,这一切都是高家大爷所为,我们只是拿钱办事。我们只当他是为他姐姐出气,也恨这妇人歹毒。况我们知道其中厉害,咱们只要钱,要命的买卖不做,给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动夫人。明察,大人明察呀。”
“嗯、嗯……”
这厢说的激烈,那厢一口气没上来,大胡子的脑袋彻底垂下,一命呜呼哀哉!
“死了死了,他死了。”
“嘭”心中那最后一根弦也断了,小瘦子大受惊吓,恐惧的挣扎。
“说是死,不说也是死。求军爷给上头大人递个话,我只求速死,好汉给个痛快。”
继而大骂:“天杀的高王八,小贱人,咱们路上等着……”
得了,供词已全。行了,既无料可吐,那么你也可以上路了。
速死?想的倒美!
口中塞上破布,水牢里一扔,只等收尸。
“不,不是我,我没干。”
“爷,大人,大老爷。您听到了,他们到时火势已起,这样看来,先夫人是自杀、自裁,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歹人借此骗了我的钱,又栽赃于我。我只是碰巧,瞎猫碰上死耗子,我也被骗了,我没有……”
高鹏举哭的鼻涕邋遢,死了娘都没这番模样。
“姐夫呀,这事儿赖不着我,就是真成了,也是高盼儿那贱人主使,我不过是替她牵线搭桥。银子都是她出的,就是定罪,也有个主次。”
主次责?你还想这心思呢。
怎么可能呢?谁会信?
还什么瞎猫死耗子,这厮,叫你杀人你就杀人了,叫你死你怎么不死?凌平川被他的蠢惊的匪夷所思。
左右逃不脱干系就是了。
不好不好,他又提剑了,天爷呀,难不成,我真成了这剑下鬼。
“还有还有,我还有料儿。两个贼不知道的,我知道。”
搜肠刮肚的想,他只想拖延时间,保住狗命。
高鹏举闭眼大喊。
“当日也是那贱人透信儿给穆夫人,她知道冯侍读同公主要好,撺掇她挑唆公主去天家面前告状,告白柔娘乃逆贼之后。这事儿正正经经和我一点不沾边儿。”
什么?我家的事儿也有这贱人插手?
狗攮的杀才,冯淑媛你个贱人,就没干过好事!
正是渡人容易度渡己难,凌平川满脸震怒,这次换他提剑。
“天爷,大老爷,别杀我别杀我,要死也是那贱人在先。先夫人是我姐姐,我和她比和那贱人更亲近,我害她干嘛。是她,都是她。”
满嘴谎言,冰冷的剑正中脖颈,高鹏举吓的几乎蜷缩成一个球。
几乎同时,哗啦啦,细不可闻得一阵水流声,在瞧那裤、裆里潮湿一片。
哎呀呀,这厮竟吓尿了。
臭不可闻,骚不可近,猪狗一样的人物,便是有心杀他,都怕脏了剑。
“打,挑断手脚筋,打断他下半截!”
“哐啷”扔了剑,凌平川怒不可遏,大声痛斥。
“这些歹毒的贱妇,该死,全都该死!”
这话冲谁谁知道,她必然不能活。
周彦邦的脸比他还寒,不肖说,心中早有了决断。
只有高鹏举那个蠢材,还希图能活命,爷爷奶奶祖宗的叽哇乱嚷。
“是是是,就是那些贱人们,不管我的事呀。姐夫,大人,大老爷,活祖宗,饶了我吧。我家单传,祖母、娘,快来救我。高盼儿你个害人不浅的扫把星!”
在高鹏举杀猪似也得嚎叫声中,兵甲的护卫中,两个袍角渐行渐远。
“嘻嘻,锦丫头。”
嗳嗳,有人叫我?举目望去,呀,这不是我家吗?
那庭院中站着一个人,却是背对着。蜂腰细背,一副男儿打扮,还提着把剑。
嗐,不肖说,定是那丫头。
“若男,小蹄子。来了怎么不通报,也不进来坐坐。哦,你现在是侯府小姐了,跟我这儿摆谱呢。”
风吹的秋千架子摇晃,日头打的芭蕉叶子深绿,一阵风来,竹篁丛中,龙吟细细。
她调侃,她好似没听到。不进来,就是不进来,始终这样背对着她。
‘潘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万千兵。’
随风而来的,竟是轻轻的吟唱。
“这丫头,怕不是想去瓦子了。既这样,咱们就去吧。”她喊她:“你来呀,进来,让我看看你。”
不不不,不光不进来,竟是飘飘然冲着院门,竟是要走的情形!
“啊,若男,别走。”慌的起身就追:“别走别走,咱们一起的,带着我呀。”
‘潘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万千兵。’
‘别走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