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的屋内静谧洁净,甜馥馥香腻腻的红螺帐中,周彦邦也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他醒了有一会子,方枕上静静的听,听孩子哭。
高盼儿只穿一件绡红色的肚兜,露出大片冰肌玉骨,头倚肩膀,玉臂搭在他腰间,箍的他动弹不得。
终于,哭声也吵醒了她,睡意朦胧中烦躁的抱怨。
“这鬼哭狗叫的还不打出去,奶、子不尽心还不是见风使舵,主子不管谁拿个毛孩子上心,白让人落了个菩萨名声,到手了由着奴才摆弄。”
“哎呀。”
人还没反应过来,周彦邦猛的将她手拿开,往旁边一扔。呼啦起身,全程黑着脸,一言不发。
“爷,我……”
自知失言,高盼儿臊的涨紫了脸。可周彦邦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饭都不用,整装去了周莞处。
他的到来出乎意料,门口却听的一清二楚。进来时,春蕊正抱着孩子,小鸳儿摇着拨浪鼓跟在后头哄逗,见他来一屋子人一下子没了笑声。
“啊,啊,这是扰了爷清净……”
自以为知他性子,以为此来必然要发火。春蕊先行赔罪,伸手不打笑脸人呀。
“父亲来了,大姑娘快看。咱们吃饱喝足自然不闹,大姑娘最乖。”
林初兰引着话头,希望他能多留一会儿。
春蕊会意:“爷,快瞧瞧,大姑娘养的多好。都是夫人精心照顾着,我瞧着脸上淡了一些,你们瞧出来没?”
“我早看出来了,我娘说大了自然消散。”
“你娘早不说,诸葛亮在世也是个马后炮。”
说夫人呢,说你娘,蹄子就话多。林初兰黑脸,小鸳儿反乐起来。
“哈哈哈,我娘可不就是个马后炮。”
被刺了句,不气反笑的开心。还能不懂您老的意思,这就来。
“是夫人,是夫人又看医书,又寻医问药,才有了今日干净齐整的姑娘。”
周彦邦定定的看着孩子,养的十足好,莲藕似的臂膀,胖的没了脖子。
“你抱抱。”
他们说话了,还是再自然不过的家常话!
她轻启丹唇,他接了过来。轻轻的,缓缓的,像一对极其寻常的夫妻,操心着自己的孩子。
所有人都被这一刻的和睦感到惊讶,谁也没想到当日那样的厌恶的父亲,今日能来看看、抱抱。更惊异的是,他们这次没吵……
温馨弥漫开来,所有人都噤口,唯有小两口一问一答。
做父亲的悄声询问,做母亲的仔细解答。
“脖子这儿……”
“是湿疹,孩子都有。别看她小,可忒能吃,回回吃的满头大汗。正因为养的好,身上许多褶子,才起了湿疹。不怕,马上艾蒿烧水洗洗就好。”
“你怎懂恁多?”
“我看书呀,学呀,‘以艾灸病人四床角,各一壮,令不相染’,古人诚不欺我。”
明眸善睐,巧笑嫣然,欢快而得意。
周彦邦望见她空空的耳洞,他记得她爱戴一对珊瑚红色的米粒大的坠子。想着急来看孩子,一早都没来的及梳妆。
“她眼睛最像你,还有这脸上,我就说这斑会淡的,果然!”
“脚踝箍着这东西做什么,不难过吗?”
“这东西是镇她压她的……”
说到此处,苏锦苦笑。
“家中一桩桩的事情,母亲认定她是个不祥之人,烦贾天师又开了天眼,送来一只银子打的脚环。只让套在左脚,还交代逢生辰不许做生日,关到宗祠里拜忏。一个婴儿,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掐算的。”
内宅妇人之事,他能说什么。他本身不喜周莞,还能为她顶撞母亲,少不得安抚。
“奴才不好使就换,没得累住自己。”
她听了,看着他的眼睛笑起来。
“她人小可是个机灵鬼,认得我了呢。奶、子哄不住,我一抱她,她就不闹。我喜欢她还来不及,哪里就累着了。”
他们很久没说过这许多话,没有戾气、针对、吵闹,好像最开始的他们。
她一直是她,热情、善良、真诚。
他到底还是喜欢她的,只需一点点的温柔足以冰雪消融。
“啊……哦……”
周莞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萌萌的模样打破琐碎的思绪,让他们的注意力重回孩子。
这是他第一次抱孩子,也是周莞第一次看到‘父亲’,他们彼此都很陌生。
银红色缎子被中,周莞黑洞洞乌溜溜,极清澈的眸子,直怔怔的盯着他。显然,带孩子他是笨拙的,不敢轻不敢重,像抱着一块嫩豆腐。
从洗三到满月到百露,都是她张罗,他一次都没来。父女第一次亲密接触,彼此间互望,熟悉又陌生。
这是他的‘女儿’?
他是追求完美的,对自己对他人都是,可这脸上……周彦邦像是打量一件糟糕的作品,感情很复杂。
“哇”放声大哭,打破了安详的氛围,慌的奶、子连忙接过去。
“大姑娘有一样真传,不爱笑倒是传了大爷,这点倒是亲爷俩!”
春蕊打趣,满屋子人笑起来。大家七嘴八舌的围着孩子,围着苏锦,围着他。
“夫人起了大早还没吃,大爷在这里一起用点子餐饭吧。”
林初兰拼命的把他们往一起撮合,多一些言语,多一些见面。
“这样热闹,我来迟了。还不曾用饭吗?瞧这时辰,只怕爷该上公了吧?”
不说不知,经她提醒,周彦邦自觉时辰不早,不能再多逗留,匆匆离去。
高盼儿好不得意,偏还挑衅,款款施礼。
“给夫人请安,昨儿服侍爷睡的迟,夫人莫怪。”
眼不瞎都看出来她是故意搅局!
自从胡氏和她闹上一场子,众人都知晓她是何等人物,又因为她哄住了周彦邦。所以,除了她自己的丫头,众人都对她敬而远之。
“就成日躺在在榻上也无妨,姨娘您指着榻上的功夫安身立命呢。用不着特特儿来显摆,往日也没见您恁般早来请安。”
“哦,我知道了,您有功您辛苦,您的兜子可还有新花样没?拿出来给咱们瞧瞧?”
小鸳儿嬉笑着嘲讽,丑事重提,惹的高盼儿气急败坏,可小鸳儿偏不饶她。
“有阵子园子里疯传说大爷院子里位苏妲己请客,请的尽是妖!胡姨娘将养身子,你不急,且等等她再来搜罗,看有什么咱们没见过的,哈哈哈哈……”
“啪”
墨雪一巴掌甩在小鸳儿脸上,骂道:“爷说过了不许提,敢欺负姨娘,等爷回来剥了你的皮。”
小鸳儿哪里是肯饶人的,反手一巴掌,接着又是一巴掌,苏锦的丫头多,墨雪不敢还手。
“行动拿爷压制人,阖府里谁不知道你们姨娘用下作手段霸拦爷们,换做哪个院儿不一日打三场骂八顿!”
“欺负?正经是你们欺负夫人,夫人不计较你们才得空蹦跶。瞧见没,夫人几句话,大爷就要留下来。夫人不稀罕,留给你们一窝子妖精作祟。”
“还有你,贱蹄子。”
说着揪过耳朵。
“当日你在刁妈妈面前告我黑状,我还没计较。跟着狐媚子得意了几日,竟然敢打我!论理,我是家生的,你个外头买来的才几日就敢在我面前耍威风。”
“夫人面前,你上赶着打我,谁给你的狗胆?又是谁给你撑腰?家里头还有没有王法,到底谁是主子谁奴才!打死你这爱攀高枝,没大没小的狗才,眼里头没主子的杀才,早晚撵出去。”
丫头们厮打在一起,周莞被吓哭,春蕊看不惯却也不喜高氏,劝着苏锦管管。
林初兰不让管,由着她们将墨雪一通臭揍才叫停,指着高盼儿。
“小鸳儿,去打这个贱人,打这个撑腰的,打这个窝主和贼首!”
小鸳儿只恨没机会,劈手又给到高盼儿一巴掌,林初兰这才满意的开口。
“这巴掌让高姨娘长长记性,这院儿里这府上,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都别忘了本分才好。一时得意记得把尾巴藏着些,莫要趁势上了天,摔个粉身碎骨。凭谁也越不过夫人去,谁有那心思谁就该死!”
一早晨触霉头,饭没用,巴掌挨个饱。
“罢罢罢,我多嘴,我妖货,丫头被打,连带着我也挨嘴巴子。都怨我,我自讨没趣,夫人息怒。”
愤恨捂脸,咕咕哝哝,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站住,爷来你也来,爷走你也走,没叫你走却又慌什么,一巴掌长不了记性就多来几巴掌!”
“若实在闲得慌,也该操心操心你兄弟的案子。科场找抢手捉笔顶替,让人拿住了吧,从此断了为官做宰的梦喽。好歹自己写写呀,你兄弟可真厉害,人都不去,直接找人冒充,他自家在勾栏里快活。这闹得,比中状元还风光!”
见她羞臊,见她难堪,见她无地自容,乐的抚掌大笑。
“哈哈哈,他还是早断早好,胡子一大把还是个童生,没得叫人笑!以后日日专攻赌场上,赢了钱多贴补你才是正经。记住喽,再别提我们老爷是他舅舅,丢不起这人!”
“你……”
高盼儿被骂的抬不起头,翠眉还死命的劝着‘算了算了’。
正一腔子怒火无处发泄,赶着翠眉就是一脚。
林初兰恨啊,恨死。巴不得两人多说说话,偏那丫头片子单挑那时节哭。好不容易留下来吃个饭,好死不死这死苍蝇又飞了来。
小鸳儿骂的痛快,骂的好,贱人在一日这院儿里一日不得安!
高盼儿又怎能不恨,她的狐媚子的‘美名’是摘不掉了,周彦邦也只把他当个玩意儿。
偏生有这么个塌台的兄弟,赵氏打发人来跟她要钱打点,还让她求周彦邦撕掳开。可怜她二两月钱的姨娘,没有钱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今儿又在苏锦这落得一场没脸,小丫头也敢欺她,林老货话里话外弹压她。不服,偏不服,我就是存心,就是奔着做夫人来的,这位置坐定了!
这么一想,转头去了胡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