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流言蜚语却没有因此停止。有好事之徒跑去寻顾双儿,顾双儿是酒娘子之事,已经被传的人尽皆知。众人便想从顾双儿口中知道,葡萄是否当真也做了令人不齿的酒娘子。顾双儿推开阻拦她路的几人,口中没好气道:“你这般好奇,是不是也想让家里人去做酒娘子。想来也是,酒娘子的工钱不少,可惜你家中女眷,个个和你生的一般模样,獐头鼠目,就是送钱给杏花坊,酒铺也不会要的!”
“你!”
骆三陪程如霜买布料针线时,也提及此事。骆三知道的传闻更多,他听闻美人醉上面的屏风美人,便是葡萄——程如霜口中那个不成器的妹妹。骆三眼中闪过兴味,问道:“那姐儿我见过几次,不爱打扮,除了身段尚可,浑身一副穷酸样子。没想到人靠衣裳马靠鞍,她好生打般一番,倒是恍若神仙妃子了。”
程如霜的蔻甲掐紧掌心,面上温温柔柔地笑着:“什么神仙妃子,不过是贱命罢了。一幅画把你馋虫都勾出来了,你要是喜欢她,便和我爹说,把婚事换成葡萄,不正好随了你的心意。”
骆三见程如霜吃醋,连忙哄道:“我就是随口一提,她哪里比得上你。”
说着,骆三便将程如霜刚才看好的几匹布料统统买下,总算哄得程如霜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
程如霜回到家中,看都不看桌上摆放的布料,和骆三为了讨好她,买的几封点心。程耀祖想要偷吃,他掀开点心的一角,刚抓了一把,黑乎乎的手掌便将白嫩的点心,都染成了乌黑颜色。
程如霜冷声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都多大年纪了,还鬼鬼祟祟的。”
程耀祖自幼被宠着,生平第一次被程如霜冷脸责骂,顿时气恼起来,点心也不吃了,坐在地面嚎啕大哭。程如霜只觉得丢人现眼,并不去哄他。程吴氏听到哭闹声,连忙把程耀祖扶起来,将开封的点心全部塞到他怀里,本想着说道程如霜几句,但见程如霜以手抚额,满脸烦闷的模样。程吴氏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匆匆咽下去了,只让程耀祖上外头去玩。
屋内恢复安静,程吴氏语气中带着埋怨:“耀祖是你弟弟,你日后出嫁了,也要靠着他才能不被欺负的。”
程如霜却神色微恍,只将骆三今日的试探,尽数告诉给了程吴氏。
程吴氏是中意骆三这个女婿的,一听骆三对葡萄有那种说不出口的念头,第一反应便是迁怒葡萄:“我就瞧她不是个好的,如今连你的夫婿都勾引了!”
程如霜不发一言,良久后才缓缓道:“葡萄这……在镇上传的沸沸扬扬,总不是个事。不如将事情真相弄清楚,倘若葡萄真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好让她及时改了,不要酿成大祸。不然,葡萄名声坏了,日后弟弟长大了说亲,媒人一提及我们家,第一想到的,便是那些腌臜事。”
涉及到程耀祖,程吴氏自然在意,她连忙同意了,忙去操持一切。
程如霜神色淡淡,她心中所想,便是将葡萄钉在耻辱柱上。倘若葡萄当真是酒娘子,依照程吴氏的大肆宣扬,到时葡萄终身都要背上一个坏名声,婚事只能草草了事。一个名声腌臜的女子,骆三自然会没有兴趣。
葡萄家中闯进来一群人,其中为首的,便是程吴氏。程吴氏是长辈,葡萄自然不能像驱赶那些登徒子一样,将她赶出去。葡萄行为受限,程吴氏便领着人,浩浩荡荡地涌了进来。
葡萄眼见着拦不住,便只能走进里屋安抚程阿婆。屋内床榻上,程阿婆盖着被褥,被吵闹声音嚷醒,她拢眉问道:“外头怎么了?”
葡萄忍住心中的慌乱,朝着程阿婆清浅一笑:“家里屋顶漏水,找几个叔叔伯伯来看。”
程阿婆这才放心下来,轻拍着葡萄的手背:“人家帮了忙,你可要留他们吃顿饭。银钱还够不够,我再拿些给你。”
葡萄鼻子一酸,轻轻摇头:“我有的,阿婆,你好好休息,千万不要出去。修屋顶乱糟糟的,省的让灰尘进了身子。”
程阿婆点头。
跨过门槛时,葡萄深吸一口气,这才转身离开。
程吴氏早已经坐到了正厅中间的位置,她口中说着:“你要是没名没姓的,我自然不会管你。可你偷偷去做了酒娘子,将程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葡萄沉默不语,不肯承认。
程吴氏便让人,把给杏花坊作画的画师谢陵寻来。谢陵来时,周大夫假装有事叮嘱谢陵,实际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来人,叹息道:“葡萄命苦,她年轻免不得犯错,可千错万错,总不至于将人逼死。你去了以后,多照顾着点葡萄,别人她寻了短见。”
谢陵点头。
周大夫看着远去的人影,悠悠叹息:“这么多人,逼迫一个姐儿,当真是世态炎凉。”
谢陵来时,看到的便是双眸盈泪的葡萄,那双平日里带着光亮的眼睛,此时黯淡无光,殷红的唇瓣失去了血色,紧紧抿着不肯说出一句话。谢陵环顾四周,周围涌满了人,要葡萄亲口承认,她情愿做了酒娘子,是自甘下贱。程吴氏有几分手段,顾双儿不肯说,她自然可以去寻其他人,得知葡萄在杏花坊的踪迹。
葡萄不仅做了酒娘子,还将足露给夫君以外的人,将自己的画,贴在酒坛上面,传遍甜水镇,甚至是更远的地方。
人群中,葡萄看到了刘婶子,一贯对她温和的刘婶子,闻言也轻轻摇头,叹息葡萄做错了事情。那样惋惜的目光,几乎要灼伤葡萄的眼睛,她别过眼去,不再细看,只心中觉得荒凉落寞。
程吴氏见到谢陵,立即站起身来,嚷道:“谢郎君,你快来说说。这姐儿在酒铺里,是如何讨好于你的?”
众人皆竖起耳朵,仿佛认定了谢陵在作画时,和葡萄发生了旖旎之事。或者,两人在作画之时,便肆意欢好,才画出了那样惑人的画作。
葡萄几乎要站不稳当,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可她别无选择。今日以后,所有人都会讨厌她,说她是个任人奚落亲近的女子。就连程阿婆,得知自己每日吃的草药,是葡萄做酒娘子赚来的,怕也会冷待自己罢。葡萄不敢想,她只想要快些逃离这个地方。但葡萄走不掉,程吴氏不会让她走。程吴氏来此的目的,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葡萄颜面尽失,彻底让葡萄没了倚仗。到时,程吴氏再图谋葡萄做酒娘子弄来的银钱,将葡萄随意许了人家,嫁的远远的,再也不能污了程家的名声。
程吴氏看谢陵不说话,急切道:“谢郎君,若是当真有什么事,也是葡萄这姐儿勾引你的,和你没干系。你不必心中犹豫,只管放心说就是了。”
谢陵轻掀眼睑,看着四周的人群,包括葡萄。良久,从谢陵的口中泄出一抹冷笑:“没干系,本就没什么干系。”
程吴氏大喜,以为谢陵这是松动了,要将葡萄在作画时的丑态说出来了。
谢陵只道:“作画而已,隔着屏风罢了,有什么腌臜可言。”
程吴氏连忙道:“作画寻常,可葡萄敢在你面前露脚,这可就太不规矩了。”
谢陵便道:“我平生所画,没有千张,也有百张。一只脚罢了,难道还要亲眼看到,才能画出吗?”
这便是承认让葡萄入画,但关于画足一事,则是由谢陵自己猜想得来的,并未亲眼目睹。
村民们不懂作画,听谢陵一番言语,便觉得有理。入画便得亲眼看到吗,那画龙画凤,画神仙的,还当真见过神仙吗。
眼看着众人偏向葡萄,程吴氏忙道:“可那足上的两枚小痣……”
不待程吴氏说罢,谢陵眉梢眼底尽是不耐烦:“难不成此事,你也想牵强附会到她身上。我以程葡萄为灵感,此事为真。但画中美人姿态婀娜,你偏偏要往她身上牵扯,难不成是见美人醉大受欢迎,想要平白分一杯羹?”
谢陵言语如刀似剑,丝毫不为程吴氏留有情面。众人皆觉得谢陵此话有理,毕竟葡萄瘦瘦小小一个,有什么可看。但美人醉上面的屏风美人,却姿态风流,引人遐想,可不是葡萄能比得上的。何况程吴氏品性不好,今日折腾,恐怕当真如同谢陵所说,是为了借口向杏花坊要银钱。
已经有人,开始安慰起葡萄来,有程吴氏这样一个闹腾的婶子,葡萄着实不易。
程吴氏梗着脑袋,又说起葡萄做酒娘子之事来。谢陵淡淡道:“若酒娘子不干净,杏花坊的酒不都不干净了?”
匆匆赶来的秦娘子,一听谢陵这话,心中乱跳,忙拨开众人:“是谁在这胡说八道,酒娘子都是我日日盯着。怎么,后院男子都是进不得的,白日里人来人往,这样也能做出些乱事来?程吴氏,你既然觉得酒娘子不干净,杏花坊的酒不干净,便同我去青天大老爷面前说个清楚明白,不然我可不依!怎么我清清白白一个人,进了杏花坊,就成了脏人了!”
说着,秦娘子便去拉扯程吴氏。程吴氏自然不肯去,闹到最后只能松口承认,都是她胡听胡说的,从没见过酒娘子出过什么男女丑事。
葡萄面上懵懂,看谢陵三言两语之间,便扭转了劣势。葡萄盯着谢陵的背影,心中只觉得温暖:在众人都怀疑她时,只有谢陵会为她讲话。
谢陵似有所感,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葡萄只觉得心中砰砰乱跳,似火烧一般,又觉纷乱如麻,她匆忙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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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