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君济 第87章 朝天湖（四）

温丽骇了一跳，撇眼去看寸心，只见她脸上沾了血，啪嗒啪嗒，血似乎从天而降，温丽湘浑身一僵，不敢抬起头往上看，四周不知怎的，起了一片迷雾，从宛城的方向出来，似乎朝她走来几个暗影，像人又不像人。

温丽湘往后挪移步子，心脏砰砰直跳,白着脸喊了一句白念升。

上方却是传来一阵声音，“你还愣着干嘛!快将我放下来，大人被那群人抓走了!”温丽湘猛地抬头，只看见一张被血浸透的脸，他整个人被大网罩住，像是山间捕猎的猎人那样布下陷阱等待猎物上钩。

温丽湘看着那张血红色的脸倒吸一口凉气，她分辨出那声音是青川，只是他脸上的血实在是重了，粘稠的血顺着他脸庞往下滴，空气弥漫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白念升倒是反应极快，跑到大树那头，不知用什么东西割断绳子，青川咚的一声滚到地上，可以说自他跟着裴肃朗从没如此狼狈过，何况还是在温丽湘面前。自大人告诉他温非是个女儿身，他还不信，此刻亲眼见到温非一身女儿装束，却也不得不信。

青川想起自己曾对温丽湘多有怠慢，不论如何，温丽湘实乃女子，他以前做的确是太无礼了些……怪不得大人会如此迁就她……

青川摸了一把脸上的血，忙站起身来，挡在前面，“你且躲好，这些刁民又要将——”

话还未曾说完，前方几个人身影渐渐清晰，只见每人手中端了一个盆或是碗、桶等物什，一挥，里面的血便泼出来，温丽湘几人连连后退几步，那血才不至于泼到身上，顿时升腾起一股腥臭混着血腥味。

温丽湘从前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忍不住抱住一旁树干干呕起来。

青川瞥了一眼温丽湘，莫名其妙又想起大人昨日说的那话，眉头皱了起来，他脸上的血已经干涸了，不过还是有些黏糊，似乎流到眼睛里，经热烈烈的太阳照耀，有些发痛，他现在这模样若不是还处于青天白日，便真的像一只冤魂野鬼。

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登时拔剑出鞘，制止了众人的动作，“今日被你们抓去的人乃是即将上任的宛县县令，还不快快将大人放了，不然必要治你们以下犯上的大罪！”

温丽湘这才看清，面前哪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分明是一群人，有男人女人还有几个老者，最中间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汉，虽是老者，身板却挺得很直，唇上蓄了半黑半白的胡须，浑身黝黑，脸上愤怒神情却是显而易见，颇有些义愤填膺的味道。

“哼！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外乡人竟干些丧心病狂的混账事!前些日子我城中朝天湖修建完毕，并向老天求来了雨，已不知有多少人如同你那般说法，真当我们宛城城民是好惹的，还不快滚！”

崔什这样说不如道理，完全是因为一些从其他地方来的流民到他们这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比起远方的羌人还有过分。城里大多数身强体壮的男子都离开这出去谋生了，这处便只留下他们这些老弱病残，想走也走不了，何况如今他们也不用走了。

将裴肃朗抓进城，完全是因为面前这人会功夫，他们如何招架得住，给他泼狗血，是为减去他身上的戾气去驱逐他。

青川捏了捏手中剑柄，道：“大人赴任乃是圣上亲下圣旨，你们这群刁民真是胆大包天！”

一众装神弄鬼的人不以为意，更有甚者还有人挑衅，“哼！什么劳什子大人，回去便要将他沉湖祭天，好让老天爷听见我等诚挚祈愿！”

青川这下是真急了，单是方才闹这一出，便知他们所言不假，他牙齿咬得咯嘣响，手上一使劲，便要将剑落在其中一人身上，还是温丽湘及时在止住了他，“不可！如此岂不是更让大人处于危险境地！”

从刚才那位老者口里，温丽湘便已听出了几分真相，昨日一回到府中，阿娘便给她说这黄挺有如何虐杀宛县人，如此，也不怪这里的人此刻如此暴动激进。

温丽湘眼睛微动，刚要说些安抚话，城门便又有一人奔走出来，“崔主薄，且慢且慢！”

四周的浓雾被天上的太阳驱散几分，那人跑到崔什身旁还喘上两口粗气，“崔主薄，那人便是我夫妻的大恩人，还请主薄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温丽湘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透过人群一看，人高马大的汉子不是王乐也是谁！

也不知这宛县的山水养人，还是因为前阵子下了一场雨，王乐也皮肤虽还是黝黑，却也散发异样光彩，唇上留了青色胡碴，看起来却是更为稳重成熟，比起在岁同乡的时好了很多。

温丽湘这时又想起小繁来，到底小繁没看错人。

崔什听了王乐也的话，却是皱了皱眉，不过态度颇为和缓道：“乐也，此话怎讲？”

王乐也实现投到青川脸上，继而又看向温丽湘，扫过一眼，却又瞪大眼睛再看了她一眼。

温丽湘礼貌性笑笑，王乐也瞥开视线，直奔要点，“那三百亩良田田契便是那位大人给我的，且那位大人是当真拿着皇帝赴任圣旨，县丞大人也看过了，特来叫我来阻止你们。”

这时，众人面面相觑，面色隐有几分后怕，若是真的，还不得治他们个死罪！

青川抱着剑不由得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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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义正言辞的崔什不得不将温丽湘几人好好请去县衙，入城后，里面比起外头也好不了多少，许是朝天湖的修建耗尽了人们的心血，又或是常年天灾使得这里遭受重创。

街上没什么人，也没什么人摆摊，道路入眼一片颓败，连带着人的心情也有几分沉重，不多时，几人便走到县衙，此处也见不得有多好，整个衙门像是蒙了一层灰布般，灰扑扑的。外面围起来的照墙漆色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中间的照墙恐是因前些年的洪水，被冲断了几根，还未还得及休整。

正门两边石柱上嵌了一副木联，上面写道：“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府衙没有衙卫看守，崔什引温丽湘一众人来到府衙后院，后院左方是一汪荷花池，池塘里的荷花已经枯萎了，池塘水很浑浊，却见得几条金鱼正在畅快游来游去，池子后方是一条石子小路，小路旁放了一座雪狮子，不过因为此处年久失修，雪狮子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小路尽头则摆了一张木桌，几个石凳子，裴肃朗正坐在其中一个上，旁的还有一位身材矮小的老汉，脊背佝偻，看着应是比崔什还大。

温丽湘猜想这便是王乐也口中的县丞。

那县丞口中念念有词，“大人，我们宛县可实在是个危险之地，您可真不应该来此地的……”

刘空说着叹了口气，一双浑浊眼睛盯着裴肃朗脸看，像是要将其看出个洞来。

他蠕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正巧崔什走过来，跪地道：“下官罪该万死，竟如此冒犯县令大人，下官也是被我宛城着想，这才昏了头。”

崔什如此说，无非是要裴肃朗对他网开一面，裴肃朗眉头微皱，但见刘空面上神色不明，脸色却有些难看。

裴肃朗敛敛眼睛，随即转过身来，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便愣了神，他竟没想到温丽湘也跟着一道来的，他并非第一次见温丽湘穿女装，只是上一次，他从未在意过，这次他却无法不去注意。

温丽湘身着群青色雨花锦平褶裙，款式大气却并不张扬，头上发髻做女儿家寻常装束，脑后斜插了一只银簪。温丽湘身上所着装束不及如她一般贵女的千分之一，裴肃朗盯着看，就是移不开眼，他将温丽湘的装束从下往上看了一遍，又从上往下看了看，最后视线落到那张不施粉黛，也美得动人的脸。

对方分明也盯着他看。

裴肃朗不动声色收回视线，谁曾想他二十有七却还未曾娶妻，面对男女之事，他向来不上心，此刻却也觉得罗春花那劝他娶妻说的也不错。

更让裴肃朗心绪不宁的是昨日他对温丽湘说的那一番话，今日，温丽湘既再来见他，是不是她也是那般想的？

所幸裴肃朗向来对清醒克制，方深入一想，便止住了念头，他抿抿唇，将视线落到崔什身上，"崔主薄也是护城心切，本官岂有责备之理，还请主簿起来。"

崔什身子好似放松了一点，缓缓起身。

裴肃朗微眯了眯眼睛，语气漫不经心道：“本官既来赴任，便是要将朝天湖一案查清楚，如此才好让本官的命不被那野鬼拿了去，崔主簿认为我这想法可妥？”

崔什身子一僵，额上冒出冷汗，却还是忙着应和裴肃朗，余光却狠狠瞪了一眼刘空。

刘空僵身抹一把额头上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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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府衙里里外外清扫个干净，太阳已要落山，昏黄的斜晖落到院中也别有一番意味，温丽湘跟着收拾了一番，忙到最后坐到石凳上休息，还在清扫院子的裴肃朗进去灶房又出来，递来一碗水，“此处不比你家，还望你不要嫌弃。”

裴肃朗好像并没有曾经他身居高位的自觉，尽管这处与长安那方住处也差不上多少。

温丽湘不禁笑笑，摇摇头，她接过裴肃朗递过来的碗，喝了一口水，水是温的，刚刚好，“我几时嫌弃过？”

裴肃朗顿顿，温丽湘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看看趴在池子边玩得不亦乐乎的白念升，道：“我想求大人帮我照顾白念升。”

裴肃朗也随着温丽湘看去，没有多问，道：“可以。”

温丽湘看看裴肃朗侧脸，思索一番道：“大人要如何查朝天湖的案子。”她想了想崔什与刘空的反应，“这崔什刘空一个主簿一个县丞倒像是有些不对付。”

裴肃朗因着她的话也皱皱眉头，届时换了一身装束的青川回来，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说与裴肃朗听，“大人，打听清楚了，这刘空是自上上上任县令冯有才时便上任的，冯有才被斩后，没有官员愿来这处上任，一切事物都是由刘空代为管理，这主簿是上任县令时才上任的，如此穷乡僻壤，一个主簿一个县丞做的事情相差不多，两人便互看对方不顺眼了……”

温丽湘听得认真，她道：“这么说，倒也有些奇怪。”

裴肃朗皱皱眉，道：“如此今晚便去那闹鬼的朝天湖看看。”

青川抱拳点点头。

这头寸心可阻了跃跃欲试的温丽湘，“小姐，这天不早了，我们还得回去呢，不然老爷夫人恐真要发火了。”

温丽湘到底止住了话头，无奈只得告别。

白念升哭闹了好一通，才被罗春花哄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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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寂，月亮好似被笼罩一层淡薄黑纱，也不知因为什么，入了夜的宛城显得越发幽深，就连吹过来的风都有些渗骨头。

裴肃朗与青川向朝天湖的方向走去，两人身影越发模糊。

这头温丽湘刚到城门口，便看见城门口悬挂着什么东西，走近一看，那物什落到地上，接着微弱的月光，温丽湘看清，那是一具没有头的尸体。

对方脑袋却还挂在城门口，眼球爆出，盯着温丽湘寸心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