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君济 第61章 沉塘（十）

青川脸色愤愤，拔剑欲砍人。

剑身锋利，寒光凛凛。

地上王乐也毫无半分觉察。

“不要！”一个猛跌，小繁跌跪在王乐也面前，张开双臂，直直摇头。

青川启剑用了几分力道，剑势迅猛，罡风阵阵，堪堪在小繁额前停住，她额边碎发断了几根。

小繁身体发颤，紧闭双眼。

青川眉头轻拧，闷哼一声，转手将剑收回剑鞘。

温丽湘悬起的心脏终是落了回去，跑到小繁身旁，蹲身问她，“小繁姑娘，你可太是鲁莽！若青川未将剑收回，你可白白送了性命！”

温丽湘语气急切，又略有些严肃。

想起刚刚那一遭心有余悸，那是对死亡的恐惧，她亲自体会过那种感觉，仍觉得后怕。

小繁泪眼汪汪，似乎还未从刚才惊吓中回过神来，嘴唇发颤，她看看温丽湘，眼里的泪便又掉出，分外楚楚可怜。

“大人，乐也哥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个好人，是我负了他……”

说着，小繁呜呜哭出声来，“可是白婶子救了我的命，这一辈子，我给白婶子当牛做马也还不清她对我的恩情……”

小繁哭得压抑隐忍，茫茫黑夜下，温丽湘似乎闻到一点苦涩气息。她蹙蹙眉，觉得小繁比起自己身旁的丫鬟木梨寸心还要辛苦几分，看模样，小繁怕是比她还小上两三岁。

怎的……怎的就活得如此辛苦……

雾气般的月光柔柔洒了一片，罩住小繁分外瘦弱的身躯，也不知道触到小繁的什么伤心事，她这一哭泣竟停不下来了，抽抽搭搭，肩膀轻轻颤动。

温丽湘看得揪心，碍于她现在男子身份，并不好做过多太大举动，她拍拍小繁肩膀，“如此，便不杀你的乐也哥了。”

小繁哭得一愣，眼前迷蒙一片，偏偏这位大人的姣色，一丝不差印到她眼底。

溜长细眉，柔和的月亮眼也里卧着点点月华，皮肤比她吃过的白面馒头还要白，好似上好的脂玉细腻，透出光泽，就是有些病气裹挟，看着有些弱气。

温柔得好像被初升太阳映照过的水面。

小繁被如此一位玉面郎君瞧着，两人距离还这么近，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多…多谢大人。”小繁垂下脑袋，往后缩缩身子。

温丽湘笑笑，一双眼睛弯成两道弧，分外平易近人，她道：“无碍。”说着，拉小繁起来。

小繁又道了一声谢，忙去瞧身后的王乐也。

王乐也额头血迹斑斑，血已经凝固了，温丽湘自认理亏，简单处理了下王乐也的伤，来长安途中，她身上时常备有伤药，处理好后，温丽起身呼了一口气。

她瞧瞧抱剑环胸的青川，站在裴肃朗身侧，冷眼观望她这边，倒是没有半分愧疚意味，刚刚那一剑，若是手再慢一点，小繁就会被她当头劈中，哪还有活命！

想到此处，温丽湘径直向青川走过来，颇有些气势汹汹。

青川一脸桀骜，仗着身高优势，拿鼻孔看人。

裴肃朗没说什么，眼眸动动，去看温丽湘，似乎是有几分兴致。

温丽湘因青川这态度，语气有些强硬，“青川，你差点酿成大祸，不该与小繁道歉？！”

青川面上不满，又有些震惊，好你个温非，明明人是你砸的，居然还指责起我来了！

青川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如此想，便将话说了出来，“分明是你将人砸成这样！现在你倒说我！”青川不依不挠， “你将王乐也大打成这副模样，按理说，该由你将人背回去！”说着，青川上下看看温丽湘那细小身板，要背王乐也也是痴人说梦，他故意为难温丽湘，才如此说。

“你……”本是为小繁一事，如此也好让小繁安下心来，青川却将事扯到王乐也身上，温丽湘也说不出旁的什么话，此事确是她不占理。

青川得了上风，嘴上越发不饶人起来，“平白多生事端耽误行程，要是大人遇上危险，我定不放过你!也不知大人看上你哪点，尽是给我们拖后腿……”

青川早就对温丽湘不满，此番一股脑说出来，竟忘了裴肃朗还在身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愣是将温丽湘说得哑口无言。

温丽湘看着噼噼啪啪，说个不停的青川，一时间有些无措，平素青川并不怎么说话，她还以为这人与裴肃朗一样，都是个冷言寡语的。

现下这般，她倒是说不过他。

温丽湘自认理亏，青川说的并无道理。她干脆也不发言论，站在一旁挨了一脸训。

果是没错，阿娘说她性子太软了些，在外边定是要吃上苦头。

温丽湘一想到何莞，鼻尖又是一阵酸涩，出来这几月光景，有好些日子没见到阿爹阿娘了，她偷跑出家门，阿娘恐是着急坏了……

温丽湘越想越发有些委屈，青川这一顿说，竟是让她眼睛发了红。

青川丝毫没注意到。

一旁的裴肃朗皱皱眉头，出声阻了他， “青川，你背上王乐也送小繁姑娘回去，本官便在村口驿管等你，我们虚得快些回到长安。”

村口设有收费点，自然也有供人住的驿管，大多数乡民若真要出去，宁愿在路边将就一晚，也不愿花那钱住驿管。

裴肃朗这一开口，青川顿时哑了声，他转头看看裴肃朗，面色作难， “大人，这……”

裴肃朗冷冷瞥他一眼，"本官不说第二遍。"

青川浑身打了个哆嗦，却不敢再去看裴肃朗，他只恨恨看一眼温丽湘，一把将王乐也背上肩头，憋着气，王乐也倒真有些重，他看看有些畏他的小繁，终还是闷声道了歉，“小繁姑娘，刚才多有得罪，抱歉。”

小繁摇摇头，磕磕绊绊道：“无事…无事……”

临走前，小繁又再看了看温丽湘。

温丽湘也看她，朝她笑笑。

小繁被她感染，也笑了笑，跟着青川走了。

温丽湘看看小繁越发模糊的背影，眉头蹙了蹙。

小繁是个好姑娘，也是喜欢王乐也的，她真的能好好活下去吗……

温丽湘凝神想小繁的事，却听裴肃朗的话随风一同传到她耳里，“本官说过，身旁不留无用之人。”

夜风四起，周遭空无一物。

只天空一轮皎洁月光铺了两人满身，似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温丽湘鬓发被风轻轻吹起，落到脸颊，她抬手拂了拂，对上裴肃朗漆黑眼眸，“大人这话有何深意？”

听这意思，又是不想将她留在身边？

温丽湘想了许多前世由裴肃朗出面颁布的律法，准备折中挑出一条，引起裴肃朗兴趣。

裴肃朗默了许久，也不知道到底是何意思，温丽湘心里有些不耐。

裴肃朗却又上前一步，盯着她，漆黑的眼眸像是缓缓流动的黑夜。

他的语气有几分轻快， “本官这次帮了你，下次可不一定再帮你。”

温丽湘眨眨眼睛，未反应过来，再看，裴肃朗已负手向前方走去。

那轮弯月浅浅映照他修长的身影。

温丽湘杵在原地，看了好半天。

心跳快了几拍，脸也有些烫。

原是这个意思……

·

这头青川将将把人背到王家大院门口，里面灯火通明，各种脚步声音撞在一起，夹杂哄乱嘈杂声。

仓房那边大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还不止，有人拿着背篓箩筐，像是在搬运什么东西。

青川眉梢一动，将王乐也放在王家门口那棵大榕树下，并嘱咐小繁要她好好呆在这，他去探探情况。

小繁点点头，与王乐也藏在大树背后。

青川轻巧一跃，跳上院外的房檐，看清里面情景，仓房人挨人，男人女人都在做一件事，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能装粮食的一概物尽其用。

乡民各自拿着火把，火映了满满一院子，众人毫无次序进去仓房搬粮食，你争我抢，谁也不让谁。

身强体壮的汉子更具优势，推推嚷嚷，各家妇人则在旁边帮衬搬运粮食。一些幼小孩子以及动作缓慢的老妇人便占不到这便宜，有些为了多得那几斤粮食，摔在地上，任身上的人踩断脊骨。

青川有些看不下去了，混进人群将无法起身的老妇扶起来，被挤到最左边大榕树边上，黄橙橙的谷子洒了一地。

他隐约听见身旁有人谈话的声音。

浩子，你说得是真的，长安城来了大官削了王传兴的官？ ”

白浩今夜睡不着觉，本想掳了小繁去个没人的地方快活快活，反正小繁早晚也是他的人，谁知那会人还多，都没睡。白浩便想着溜进王家后院，拐个小丫鬟泄火。

谁曾想就听见了王传兴与王乐也说那事，又偷偷跟着两人着这才明了原来那裴肃朗大有来头。

接着，又跟着王乐也撞破了小繁和王乐也私情。

白浩回来便四处散布消息，这才引得一阵骚动。

白浩虚虚眼，“我亲耳听到的还有假，娘，我们也快搬粮嘛，等些时候，这粮食就没得了……”

白婶子不疑有他，看看左右，“哎，小繁呢！小繁得哪去了！”

白浩眼神阴狠起来，“哼！那个吃里爬外的东西！……”

青川又被人挤了一遭，白浩后面说的话听得不甚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