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天一怎么听不懂?”
男人眼眸中的柔和终于在此刻尽数散去,詹天一站在飘渺的山雾中笑得暗哑,一声大过一声的山风并和着,吹过山包上那丛丛的野草,发出阵阵悉索的轻响。
“呵,你听不懂?”
十七当下也跟着人轻笑出喉,他倒是惯爱学着用这一套装傻充愣来应付她,难不成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你到底是真听不懂还是装不懂我们二人心知肚明,事到如今,詹公子还要拿如此愚昧又拙劣的手段来对付我吗?”
女鬼随即又舔了几番自己被风吹到干涩的唇瓣,而后手还使了狠劲儿的将自己肩膀处的大掌给一根根掰扯开来,明明白白表示二人的立场。
“还是说…你仍旧不死心,要我将事实清清楚楚摆在你面前才算呢?”
说着,十七便又从袖间取出了一张黄白的幡布,这东西其实她原一早就已经见过了的,只是彼时自己正因为下界太过好奇而忽视了它,现在细细想来,一切本都是那样有所注定。
她边拎着黄布边步步靠近男人,夜半的云层在二人头顶堆积着,山野尽头的小路本就无光,月光再被厚厚的云雾一遮挡,便一丝光亮也透不到土坡上了。
女子就这样不动声色的,静静看着詹天一,末了,她神情几番变化,才终于像是一个端坐在高台上的刽子手一般,给人下达最后的通缉令道。
“公子难道看这物件不眼熟吗?它可是我从你书房偷摸摸拿出来的,你藏的那样深,可真费了我好些功夫呢。”
十七的语气一度低缓到了极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山间晚风太过喧嚣,男人没有听清楚的缘故,所以詹天一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快回话。
而她自己心中也没有那种预料到的,脱口而出的痛快,更多的却是一种名为怜,称为惋又带着复杂情感的恨铁不成钢。
故而十七也时常在想,或许她就是要不同些,要比旁人更加悲惨些,又或许从前那些个什么残魂失魄全都是胡话,全都是阎王老儿和鬼差们一手扯起来的弥天大谎,目的就是为了要哄骗自己来帮他们干事。
可女鬼分辨不出真假,她甚至连自己是不是一早就喝过了孟婆汤也不知道,因为自打她一睁眼,一有记忆开始便已经在忘川桥头游荡了很久很久了。
听和她一批入冥界的鬼魂们说,自己刚来的时候便已经是一副疯疯癫癫,仿佛三魂七魄早早就尽数少全了的憨傻模样。
十七想到这儿也不由得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可待她要再紧接着细想两下的时候,下一瞬,山包上又响起了一阵轻飘飘的说话声,弱如蚊蝇振翅,轻易难以捕捉。
“竟不知,你已经查到了这么许多…”
起初,她还只当这是自己的错觉,但再一仰头注目,那又确确实实是男人在喃喃自语。山风口上,土坡丘里,詹天一清透的眼被深夜的幽静笼罩着,里头好似藏着深情又好像有种化不开的苦涩。
而后十七也没有再启唇说话,二人就又在静默中对望着,仿佛眼前是一场无声的,永远都没有停歇的战争。
就这样,一直到夜半的晚月从树梢末儿直直高挂在树顶的时候,詹天一才又不咸不淡地开口“赞叹“了一句。“姑娘的性子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爱多管闲事啊。”
女鬼听着这话不像是在夸她,但自己却又实实在在品不出里头几分揶揄人的意思,她也只好淡声顺着男人的话回应道。“只是答应了那阎王老儿的差事,不得不给个交代才好。”
“哦?那为什么姑娘的交代却要拿我妻的命去还呢?”
十七闻言这话,登时只觉得自己心寒至极,犹如寒冬腊月里胸膛中被人挖空了一块,而后又凿了满桶的碎冰镶嵌进去,嘴也根本就瑟缩着不敢说话。
虽说她也算不得是在阴曹地府待了很长时间的鬼魂,但奈何自己的脑袋瓜子好,眼力见高,莫说是哪个地方新进的魂魄了,便是无论谁在自己身边待上个三两时辰,她也能将人的喜好习性给摸个七七八八。
可那阎王是什么人?是这上天入地只此一个的冥界的主子,若是能叫鬼轻易给忽悠过去了,怕是他那位置也算是坐到头了。
十七不是没想过要帮詹天一隐瞒,她惜他情真,怜他意切,也曾用尽了法子去死保。可而今的情形已不再如当初那般闲散,天界在查,冥界在催,便是阎王殿的通牒自己也接了好几次,这逆天之事势必要有个结果,也势必要有人担责。
女鬼想不明白詹天一到底还在执着些什么,将事情全部推到一个死去的人头上不好吗?难不成还要等到了最后阎王亲自下来将他那一屋子能见人的,不能见人的东西翻出来才好吗?
“安氏早已经去了往生道,下了冥界的忘川河,即便是揽上罪责也不会有什么太大差池,但若是你一界凡人那可就不同了,你知不知道?
此刻的十七双眉紧皱着,她声声急吼,字字落定,是恨不得将事情轻重缓急的道理给掰开了揉碎了和詹天一分析个明明白白。
更何况,在这世上活人尚且可以偷生,为什么偏偏就他要和世俗规矩硬碰硬呢?
女鬼一时焦急不已,便是连向来惨白的面色都有些激动到红润,可见是真的在为男人考虑。
可相比之下,反观一旁的詹天一却显得要冷淡多了,他长身玉立在树下,凉风吹着人的额发纷飞微摆,似是仙人笔下的水墨画,叫人想一看再看。
而眼前他如此平静又祥和的样子也正映衬着山水,仿佛二人此时此刻更应该是花前月下,低头密语,而不是在讨论这些个所谓的烦心杂事。
“天一知道,可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更要去陪着她,我不能让她独自一个人在那里,太黑,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