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年冬日,寒风夹杂细雪而来,裹挟着丝丝缕缕的凉意仿佛要直往人骨缝里钻…”
昨日一夜的大雪落了满地,整个椿城也一下子如同被倾压倒了一般,弯曲了脊梁骨。街道上行人寥寥,马车也悉悉索索着动作,正步步碾碎着地上的积雪慢行,一切都昭显出了一种万籁俱静的死寂。
突然,一声爆呵猛地响在长街上,打破了长久的平静。“跑?你还打算跑到哪里去?”
“偷了我铺子上的包子还想全须全尾的离开,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好的事!”
彼时,街头巷尾上的路人虽不多,但那些个听见此番动静的人也都纷纷投目光看来,那竟是个胖头虎脑的男人正在拉拉扯扯一个骨瘦如柴,身量如麻杆子一般的老妇人。
不过也仅仅是须臾之间的功夫,行人们却又默默将头转向一边,自顾自地干起了旁的事。
实在不是他们冷心冷肺,没有半点同理心,而是那老妇人他们识得,是这一带自来的惯犯。倘若要是自己出手帮了她,说不定得不到半句好话不止,还会惹来一顿怒骂。
更何况这年头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是他们扯上了这等子与自己无关的闲事,怕不是也得刮皮抽筋好一顿才能从中抽身,何必呢?
就在所有人都抱着这种看热闹的心思时,忽的下一刻,一道磁重却又饱含着令人信服的声音从众人耳边传来。“住手。”
“还望这位公子能手下留情,她欠你的银子我尽数替她付了便是。”
眼见有人出手求情,一旁的行人们也顿时来了兴趣,皆三三两两围坐在宽布遮住的棚下饮茶。
另一边,那刚才还在气势汹汹耍狠的胖男人此刻却停了手上拉扯人的动作,他半眯起细眼,一双说厚不厚,说薄不薄的唇瓣抿紧着,双眼更是不知在上下打量什么。
他许是第一次被人叫唤作公子,一张脸胀红着,先头那逞凶的架势也忙不迭被收了起来,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了几分正经人的客套。
“还不知您的名讳,又与这贼人是什么关系,竟也帮着出头?”想比于前面的两句呵斥,这话到底还是留了几分余地。
胖男人左右又瞅了两眼,大概是看到了眼前这位公子哥身上的气质咄人,所以也没有轻易下定论。虽说他穿的是城中常见的布衣料子,但是单看这整身偏就是与旁人不同,颇有些自在悠然的感觉。
“在下姓许名子书,不过也就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俗人一个,素日里偏爱和旁人算算卦罢了。”
男人口气很轻,定定踱步从远处走来后又抬首缓声道。“我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哪里有什么关系可言,而今不过是瞧着她可怜,想尽力一帮而已。”
“萍水相逢?”
那摊贩子拧了拧眉,面色上显然是存了点点怀疑,这要说是姑娘家们发点善心来给几块银两他信,但若是男子做这事,多少有些叫人费解。
“既然公子都如此坦诚相告了,那小贩我也多嘴两句,您可千万别看她如今这可怜兮兮的模样,但实际上肚里着实是精着呢!”
说着,胖男人又靠近了许子书几步,凑在他耳边嘱咐道。“听说她不知是从哪个破落地方窜出来的,天天就干些偷鸡摸狗的脏事,公子还是莫要管此人才好…”
还不等人将话说尽那老妇人就一下扑腾上来,直拿手扯着许子书的衣角不放,她瞧着明显有些神志不清,但还是依靠着人,仿佛能清楚分辨出谁才是真正护着自己的人。
许子书也是被猛地一吓,低头轻轻拍手安抚了好一阵人后才开口出声道。“无妨无妨,既选择了要帮,哪还会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后来呢?”
十七闻言又昂立起头打断对话,她一双硕大如枝丫上成熟葡萄般大小的眼紧盯着老妇人问道。“后来你又怎么样了?”
见人没有回答自己,女鬼催促着又出声重复了一句,末了,她这才迟迟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急忙打了一眼给身边的詹天一,示意他替自己去问。
男人随即接过她的眼神后也没有任何埋怨的怒气,只是将身子俯得更低了些,幽幽出声发问道“那后来呢?后来许公子又如何了?”
比起十七那不痛不痒的发声,詹天一显然是要更能抓住重点的多,他的眼神强势又直白没有半点情绪外露,甚至是不留丝毫空隙给他人侵占。
老妇人在听了他这话问出后,也开始慢慢回忆起了当初的旧事。“后来许儿替我将欠那摊贩的钱一并缴清后便带着我回到了他的宅子,也算是给了我一处容身之所。”
如此说来,这许公子倒也算是个性情中人,既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又有勇有谋,能言善辩,看上去也断不像是会做那种傻事的人,就是可惜了…
十七面上犹犹豫豫,这会儿她也确实不知道是不是该顺着线索继续查下去了,倘若说从前自己是在心中隐隐约约有所猜测,那听完了今日这番话,她怕是已经能将事情摸了个大概。
阎王老儿说的话没有错,自己的猜测也没有错。
既然宁方晓的师父不是冥界的那位,那便就一定是天上的那位,总归是他们二人行差踏错做的事,却还要自己这个小喽啰来收尾,怎么能说不是命呢?
女鬼思量再三也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屋内就这样慢慢安静了下来,她蹙着眉头压低眼睫,不自觉蜷起手指收紧。
这一来,自己要是仍旧探下去还可能会涉及到天界秘辛,更何况而今一时半会也没有线索明指谁是那行逆天术法之人,眼下真真就如同大海捞针般难为,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十七越想越头疼,一瞬间连窗外的落雨都嫌它烦躁,恨不得此时此刻就能上天把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雷公电母给狠狠收拾一顿,好叫自己出气。
“那阿婆至今可还记得从前许公子都常与何人接触吗?”
詹天一一句话点明要点,明明白白指出了十七一直踌躇着不敢问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