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便将手交叠在身后,又不经过主人家的允许自顾自坐在桌椅上,掀袍轻道。“如今长夜未明,我们也不必太过着急,倒是可以一笔一笔细细算清楚。”
而陈三苟眼见詹天一这般作态,也忽而一下心中隐隐不安了起来,这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虽说而今自己身在府中,周围都是下人小厮,但若是叫詹天一寻着了机会,难保不会发疯起来。可他又实在不甘心,彼时在那长街上他可谓是让自己丟尽了颜面,而眼下铜墙铁壁的屋檐下还能由着他肆意欺辱不成?
“不知死活的东西,竟还敢威胁我?”
“你可别忘了自己现在身在何处,这可是陈府而不是你的慈安堂,要是你再敢亮一下爪子可就会小命不保!”陈氏也不再和人兜圈子,只见他眉间狠狠皱起,放在膝上的手紧捏,指节也因为太过用力而轻微泛白。
越是如此吼大了些声音,陈三苟肚里便越是恨妒,片刻后,他又好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面容又恢复了过往的漫不经心。“不,我差点都忘了,你怕是巴不得早点死去,好陪着你那短命的妻子吧。”
随即,男人又调笑着一下子从躺椅上站起,圈圈围在詹天一身边绕着,就仿佛像是要时时刻刻提醒他那不争的事实。
—你克死她,又夺走了她的命数,只要你们在一起就永远没有好的结果,永远都是天人永隔。
陈三苟边笑着端起手边的清茶微微一抿边扬开唇角高高勾起,他本以为詹天一会因此急怒暴起,却不想男人只是静静看着他,不言不语,浑身上下仿佛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莫测。
突然,詹天一开口说话了,他依旧牵起嘴角,如初初相见时那般温淡着坐在一旁,而那个模样却也恰恰正是陈三苟最讨厌的模样。“陈公子这是说哪里的话?”
男人长长的眼睫遮下眉眼,掩不住其中的暗潮涌动,他似是觉得有些无趣,故而又将右半边胳膊依靠在等腰高的木桌上,面无表情地摆了摆腿上的衣袍,轻笑道。“瞧,公子急什么。”
“詹某今日不请自来也不为其他,是专门来将从前赊欠的银子给还上的,还望陈公子从今往后高抬贵手,放过慈安堂,也放过在下的夫人。”
眼见詹天一如此说了,陈三苟也不疑其他,心下自以为是因着自己刚才的狠话才叫人心生退却之意,随即他黑黢黢的眼珠在眼眶中转了一圈后又轻眯起,言谈也开始变得犀利了起来,声声不依不饶,直戳人心窝。
“哟,我还当你有多硬的骨头呢,原来也是个软性子。不过想想也是,要不是凭你那搔首弄姿勾搭人的好本事,又怎么可能会将安府的家业给吞入腹中呢?”
说罢,陈三苟又突顿了顿,他睨着男人的脸落座在他对侧,声音也一下子变得尖锐刺耳了起来。“一说到这儿,我倒是不由开始替她惋惜了起来,怎么偏偏看中了你这个狐媚子,家门不幸啊。”
而他口中的这个“她”,二人却都十分清楚,除了那位活在众人口中的安姑娘之外,还有谁呢?
只是便拿刽子手夺命来讲也没有此等道理,一刀下去了结了个痛快也就罢了,还偏偏要直往枪口上撞。
詹天一闻言,面色也隐隐阴沉了下来,凭谁一而再再而三给机会讲道理也没了耐心。“陈公子慎言,便是我妻而今已不在,也不是你能随意玩笑的谈资!”
“怎么?难不成我还说错了吗?”
可那头的陈三苟显然没意识到眼前的危险,一张油润润的小嘴整个糊开,还在不断叭叭地喷出唾沫,似是不将人踩进泥里,贬低到土里就不罢休。“你可别忘了自己的出身,需不需要本公子再好心提醒你一遍?”
他当即“刷”的一下从椅子上直站起,又踱步绕在人眼面前,拿着那手掌轻飘飘拍了两下詹天一的脸,其中的屈辱意味不言而喻。
没错,陈三苟从前是认识詹天一的,甚至可以说他们从前还特别“亲近”,不过这个亲近却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因着陈家是靠打家劫舍发家,所以他们自来在椿城的口碑都不算太好,什么三教九流都有所涉猎,但人一但攀附上了权利,可就不同了。
陈老爷子一生都想入官场插一手,但奈何自己年纪上来了也不愿轻易开口求人,于是就派自己小儿子去结交些达官显贵,妄图能分一杯羹,而陈三苟也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詹天一。
犹记得那日天晴日丽,人人跟着梁家小厮走了一通下来都累得直冒汗流,陈三苟也不禁心中生了些许怨气,但无奈自己父亲好歹话都说了一遍他才暗暗压下怒火。
这梁家人分明就是将人当猴耍,不说将他们个个都请来了,还美其名曰带到宅子内到处看看,这可不就是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吗?明里暗里说着自己府上也不是那么好攀附的。
呸,要不是看在他们还能在官场上说些话,谁会想到他们这儿来热脸贴冷屁股呢!
恰恰好也就是在这个心浮气躁的时候,陈三苟看见了詹天一。
那天是个大烈日,太阳毒得直晃人眼,便是他们乌泱泱一大群人被带到亭子内避暑都有些熬不住,可庭外的青石砖上却赫然跪着一个小厮。
他一身粗布麻衣,面色赤红,双眼还时不时地眨巴两下,仔细看去,原道是眉间的湿汗浸润了眼睫,刺得人不停眨眼。
“那人是谁?”
陈三苟扯了扯身边服侍丫鬟的手臂,声音因着火气有些嚷大了些,动作也看上去颇为粗鲁,没有教养一般。
梁府的小厮许是也第一次见如此失礼的客人,但良好的教养还是叫她客客气气回了话。“他啊,叫小狗,是我们公子前不久才买来的小厮。”
“小狗?这名字倒是新奇。”
陈氏嘴不对心地干巴巴附和了一句,他面上虽假笑着,但心里却不由泛起了嘀咕。“小狗…小苟,看来自己这名字着实是取得不好。”
那丫鬟见他一身金银全穿戴在身上,显然就是个乡里来的穷户落富了一代,故而也没了什么好脸色又道。“公子还有什么事吗?奴才还要服侍其他客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