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外,匆匆接过话来迟的小厮只轻声贴耳和人说了些什么,那看门的守卫就一副白日里见了鬼的惊慌无措模样抬头,好半响后才转眼看回詹天一,他蠕动的嘴唇上下抿紧,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到底,他自己而今也是个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过活的小厮,又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去帮旁人呢?
虽说这詹氏在椿城的声誉是有目共睹的好,便就是他人有困难,去慈安堂看病也是能帮则帮。
可世人大多都是自私的,自身尚且有顾不得的情况下,难还有闲心发散善意呢?
可默了半响,守卫又似是感到于心不忍,只好偷摸摸冲着詹天一眨巴了两下眼,生怕他看不懂自己的意思般,又张开嘴无声的告诫着他速速离开。
陈家个个都是一丘之貉,他们本就是靠着打家劫舍发家,根本没什么仁义道德可讲。
更何况像詹天一这样文弱经不起风吹的公子,又好死不死和他们结了仇,怎么可能还全须全尾的出来呢?
他越想越觉心惊,差半点就要上手去拦,可下一瞬一只手却快过于他,先一步抢上前轻声低语。“那便有劳这位公子给詹某领路了。”
那头传话的小厮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清浅的眸就这样直直地望来,有那么一刻他也不禁晃神到失语,只道是自己跟在陈三苟身边久了,连最基本的美丑都分辨不出来了。
詹天一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立在廊檐之下,他穿着一身靛蓝色衣衫,竹雁暗绣其上,玉冠束发,矜贵和清冷在他身上衬托得浑然天成,整个人也宛如雪后松竹般,耀眼夺目。
小厮险险掐了一把大腿后醒神,这才又在脑中嘀咕起了公子交代的事,可心中又不由为刚才詹天一唤自己的那一句“公子”而暗暗窃喜。
要知道,他们一向在陈三苟口中都是称为杂碎的,但要是个人就会有尊严,更何况那陈氏对底下的人天天不是非打即骂,私底下又有几个人是真心恭维他的呢?
思及此,小厮领着人向前走的脚步又忽顿了顿,片刻后还是拉着詹天一到一处僻静地停下,客气说道。“詹公子若是现在想走,小的我也不拦着您,可若是再往里处走,您今天怕是有命也难回啊。”
他这话说得不假,就照刚才自己眼见屋内的架势,便是那地府里的阎王爷来了,少说都得喝一壶再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何苦要逞一时英雄呢?”
眼见自己苦口婆心说了如此许多,面前的男人还是一动不动如木头桩子般,小厮也只得幽幽叹了口气,愈发觉得谣言为真。
其实詹天一来陈府的目的究竟是为何大家心里都门清,因为在这椿城自来的谣言里,只单单有一条那是上至八旬老人下至新生幼儿都点头认可的,那就是关于这詹公子和安姑娘的情爱一事。
有人说他们身份云泥之别,根本就是其中一方另有所图,而有人又说他们恩爱两不疑,分明就是一对神仙眷侣。可过了好些年,二人也依旧如常,故而旁人便是更信了第二种说法。
“更何况…更何况安姑娘现如今也不在了,您还是要早些从往事中走出来才好啊。”
“你说,谁不在了?”
詹天一突如其来的出声将面前的小厮吓了个正着,他小心抬眼一看,但他越是往男人面上瞅去就越发觉得瘆人,这好端端的玉面公子怎么平白一下变得如此阴森又恐怖。
但下一秒,男人又突转了一副面孔,连说话的语气也含了几分温和的笑意。“陈公子当街言语轻慢我妻子,还把慈安堂给随随便便砸个稀碎,怎么说詹某也得来讨个公道吧。”
可这公道如何能讨得?
陈三苟素日里的作风便是连官府衙门都招惹不得,更别提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你了!
小厮捏了捏衣袖处破烂的麻衣,又咂巴了两下嘴抿起,自知劝解无望后也就又自顾自领着詹天一往内院走去。
这世间事大多都是这样,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旁人插手不得也多说无益…
小室内,那二人口中声声讨伐过一遍的陈三苟此刻正翘着脚,全身瘫软在榻上,任由脚边的丫鬟们服侍揉捏,他芝麻大小的双眼微眯着,姿态别提多惬意了。
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低唤,是小厮颤巍巍朝屋内喊了一句。“公子,人已经领到门口了…”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是里头人能听见但又显得不太刺耳的音量,仿佛这种事他已经做过了千万遍,早已烂熟于心。
“来了?”
里头的男人慢悠悠开口,话语中还带着些许轻飘的讽意,像是刚刚才窝在心中嗤笑过一番一样,半点也不走心。“他倒是来得够快,也够有胆量。”
随即陈三苟一个眼神示意,他脚边那跪了老半天的丫鬟们这才算是得了解脱,一个个扑腾起身又朝着门口传话去了。
屋内的香炉还在不断地燎着云烟,明明是佛家爱用的檀香,却不知为何总恍惚着叫人觉得像是活在醉生梦死的颓废浪荡中,以至于詹天一被陈府小厮们推搡着走来的时候,都不禁皱了皱眉。
“陈公子安好。”
好在男人很快就敛好了面上的神色,他清润的声音合着木门咔哒的轻响而出,像是山林间的水石互相敲击而发出的鸣响,清脆又好听。
可陈三苟却没什么好性子听这些,他高架起双腿,整个人以一种极其轻蔑的态度睥睨着詹天一,又轻嗤一笑。
“我安不安好不还是你詹公子说的算吗?而今脖子上这道伤口还时时刻刻提醒我提防着你呢,少不了哪一日就会轻易没了小命。”
“陈公子这是哪里话,天一又怎么敢呢?”
谈笑间,詹天一又轻轻松松将话头给推诿了回去,面上依旧是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但这油腔滑舌的调子又摆明了是说今日另意有所图。
眼见如今戏台子都搭好了却还不起动静,陈三苟心中也不自觉勾起了点点燥意,索性他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主儿,想说什么就说了。
“你个杂碎贱种,还有什么话好说?”男人一下大咧咧从躺椅上坐起,叉开腿的架势清晰分明,就是不让人讨半点好处。
詹天一当即又慢慢踱步向前,从高处俯瞰着座椅上的陈三苟忽莞尔一笑,眼底的情绪意味未明。“自是有话要说的,但在此之前还是要和陈氏你将该算的算清楚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