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裳隐隐蹙了蹙眉, 瞥了眼清欢,“这么大的事你能有什么办法,还是不要逞强的好。”
穆言冷了冷眼神, “副门主, 究竟有没有办法总要问了才知道。”
罗裳动了动唇,“穆言,你兄弟二人可是我说服公子带回山的, 在九门多年你应知九门最忌以下犯上。”
穆言目无波澜, 虽未答话, 亦不见一丝惧色。
副门主出面质疑, 气氛顿时又紧张了些。
看见她的左臂伤口裂开了,血滴顺着手臂从指尖一点一点滴在石地上,独孤一笑蓦地蹙了蹙眉,胸口莫名其妙地堵得慌。
清欢似乎全没留意到,只抬手遮着鼻子轻咳了咳,缓缓道:“副门主, 其实这事说大也大, 说小也小…”
“私杀皇上亲封三品侍郎你说这事可小?血荼, 你可想好了再说, 如果事小,那你可就没有大功于九门了, 按门规… 可是要即刻行刑的。不过虽然你左右都是个死, 但两者可各有不同, 若是前者那就是你与百灵子、穆武三人一起死, 后者么…就是你自己一条命而已。”荣嫣抢着奚落道。
穆武气极,“横竖你就是要置血荼于死地对不对!”
“穆武。”
清欢侧了侧头,从容地一笑:“上使这是关心我们。”
荣嫣一愣, 这血荼生死关头还如此淡定,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莫非…她还知道更多机密?
清欢转过身,背着公子,面向众人环视了一圈,淡淡一笑:“其实这事说小也小,虽然张大鹏是由穆武亲手了断,但张大鹏,其实是皇上不让他活命。”
一语炸裂,堂下众衣均议论纷纷。
“怎么可能,方才你不是说皇上亲封他做三品侍郎么?”荣嫣率先质疑。
清欢转向荣嫣,“那上使有没有想过这个消息我从何得来?”
荣嫣动作一僵,“你从何得来?”
“锦衣卫。”
清欢话音刚落,荣嫣“唰”的一下拔出佩剑,直指着清欢,“锦衣卫见过你,你必须死。”
清欢旋身后退,微步飞转,仗着高超轻功耍的荣嫣团团转。
百灵子忙冲上前向独孤一笑禀道:“公子,血荼那晚一直戴着帏帽,除我以外绝没有任何人见到她的脸。”
独孤一笑淡淡“嗯”了一声,冷冷扫了眼荣嫣,“这是你今天第二次自作主张。”
荣嫣立刻慌了神,“啪”的一下扔了剑,跪爬到独孤一笑脚下,“公子,我我我…若是被锦衣卫在执行任务时见到了脸,依照门规…”
“啪”
荣嫣愣住,脸上突然多了一个巴掌印,她缓缓转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罗裳。
罗裳眼神幽冷,“公子发话,你敢顶嘴。”
荣嫣抬头看了看公子,又看了看罗裳,默默退到了一旁。
独孤一笑盯着清欢看了片刻,温言道:“无妨,你说罢。”
清欢轻轻启唇,“回公子,那日我在船上弹琴,张大鹏上船前偶遇锦衣卫同知,他上船后向张大鹏传达了皇上的旨意… ‘张大鹏参与党争,虽受封三品,可惜上任前意外死亡。’”
堂下一片寂静。
穆言极速思索了下,这信息量太大了,皇上亲自任命又密旨赐死… 必和朝廷皇子内斗有关。
荣嫣心中一惊,强作镇定看向清欢,“这只是你一面之辞,无人能证实,算不得数。”
“怎么算不得数?”
媚婳忍不住剜了眼荣嫣,复转向公子盈盈一拜:
“启禀公子,这事只需要我九门在杭州分舵的兄弟去查一下,便可知张大鹏的家人有否报官,官府又是如何处理的,好办得很。”
“启禀公子,荻野愿意下山去善后。”荻野拱手道。
“公子,我和我哥也愿意同去!”穆武拉着哥哥穆言,向独孤一笑躬身请求道。
荣嫣气极,指向他们的手指微微颤抖,“你们!你们去?你们这是包庇!”
一旁的绿衣男子拦道:“荣嫣,即便不是他们去,这事也好查的很。你可还有别的说辞?如若没有,公子,我建议恕血荼无罪。”
其他青衣也附和道:“启禀公子,血荼此举确无不妥之处,她又是难得的人才,公子不妨饶她这一次罢?”
连一旁的罗裳都顺着说笑道:“嗯,如此说来,方才真是委屈血荼了。公子,您就饶恕她罢。”
独孤一笑缓缓展了凝眉,心绪也变得欢愉。
这丫头真不愧是他看中的人,出手稳准、心思机敏、做事周全。还真是…让人着迷。
荣嫣不可置信地看着众人,争道:“你,你们!”
清欢侧眸扫了她一眼,“怎么,荣嫣上使还有旁的罪名要置我于死地?”
荣嫣看见清欢眼中满满的寒意,莫名感到有些心慌:“你…你怎么敢这么同我说话,你…你莫要乱了尊卑!”
“尊卑?”
清欢勾了勾唇,淡淡道:“我从前与荣嫣上使并无仇怨纠纷,上使今日刁难我、欲置我于死地,底气便是来自这尊卑罢?”
唐灵不由得拉了拉清欢的袖子,低声提醒道:“现在大家都向着你了,你别乱说话,平添一条不尊上使的罪名!”
清欢轻轻拍了下唐灵的手,暗示她放心,复看向荣嫣道:“只是…上使,血荼有一事不明,上使既享了这九门赐你的尊卑,为何又背叛九门呢?”
荣嫣心里一惊,磕磕巴巴道:“胡说!我在九门多年,如何会背叛九门?你不能因为我指出你私杀同门的罪名,便这般污蔑我!”
说着,荣嫣连忙转向独孤一笑:“公子,她没有证据敢这般污蔑上使,还请公子一定要治她不敬之罪!”
“证据?”
清欢摇了摇头,轻叹道:“上使莫不是忘了,方才我说——此次紫衣晋升蓝衣的任务,背景调查出了纰漏。”
荣嫣变了脸色:“你——”
清欢转身向独孤一笑拱手道:“请公子彻查此次负责此事的蓝衣,一查便知究竟是谁背叛了九门。”
穆武等人立刻附和道:“对,请公子下令彻查!若不是血荼机敏,此人所为可是会把我们九门陷入困境的!”
一旁的几名绿衣、青衣也同意:“公子,请公子从重处置。”
荣嫣浑身发抖:“你们,你们…你们怎么都冲着我来了!”
独孤一笑“啪”地一下收了手中玉雕,缓缓抬眸,眼底微寒,冷冷道:“荣嫣,去罢。”
荣嫣面色一僵,不可置信:“公子… 要赶荣嫣走?”
独孤一笑目无波澜,居高临下睨了她一眼:“你身为此次掌管晋升的蓝衣,自己做了什么,你心中有数。本座给你身后之人两分薄面,只废武功不取性命,你自行下山罢。”
荣嫣面色惊愕,公子… 这是知道了自己与老主子的牵连么?又是从何时知道的?
她默了少顷,逐渐镇定下来。这不可能的,即便公子再聪明也好,她与老主子的关系一向机密,老主子断不会让人察觉到这一点。
荣嫣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前,跪倒在独孤一笑的脚下,扯着他的裤角,抽泣哭诉道:
“公子,荣嫣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荣嫣对九门的忠心天地可鉴,公子不能这样不清不楚的赶荣嫣走,荣嫣自十四岁跟着公子,如今已经六年了,荣嫣习得这一身武功有多辛苦公子您是知道的,若是没了这武功傍身,荣嫣生不如死啊… 呜呜呜…”
独孤一笑居高临下怜悯般瞥了荣嫣一眼,冷冷地向侧方挥了挥手,身侧立刻有两名绿衣冲上来,轻轻两招便打断了荣嫣的胳膊与腿骨,屋内接连传出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
方才一直未曾多言的罗裳蓦地缓步上前,从袖中拿出一白瓷小胖瓶,蹲下来放进荣嫣的手中,淡淡道:
“荣嫣,看在你曾经为九门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这瓶从京城王府里得来的药膏送给你。不过从今日开始,你便不是我九门的人了,日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你自己仔细掂量掂量。”
荣嫣手骨、腿骨皆断,痛的死去活来,半分也动弹不得,却也没再开口说什么,只是一直咬牙切齿死死盯着清欢。
罗裳善后完毕,起身向外招了下手,立刻有几名紫衣上前将荣嫣抬了出去,不知扔往何处去了。
独孤一笑扫了一眼清欢,缓缓坐正了身子,看向众人的目光也多了些暖意,淡声道:
“血荼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七日后第二场紫衣晋升照常进行,散罢。”
“谨尊公子号令。”
“谨尊公子号令。”
“谨尊公子号令。”
…
·
天虞山雅荷小筑。
又是荷花盛开的季节了,独孤一笑披散着墨发,身着一身白纱禅衣,赤着胸膛,专心致志地俯身打理着自己的缸莲。
雅荷小筑坐落在一整片森林之中,池塘外由稀稀落落的竹栅栏隔着。
午后不久,森林中忽地闪过一缕青色,独孤一笑继续处理着手上的荷叶,没有回头,淡淡向后道:“过来罢。”
星云得允,脚尖在池面上轻轻点了两下,稳稳落在独孤一笑身旁,躬身禀道:“公子。”
独孤一笑随手扔了片荷叶给星云,“拿着遮遮太阳,你看你都晒成什么色了。”
星云下意识接过荷叶,表情却有些不自然,“公子,我一向不在乎这些…你知道的。”
独孤一笑转过头看了星云半晌,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唉,你看看你,看看你们队的女子,再看看从前荣嫣队的女子… 唉,真是大的不好带坏小的。”
星云皱着眉看了看手中荷叶,又抬头看了看古古怪怪的独孤一笑,不由得失笑道:
“公子,您就放心吧,您的未来门主夫人有百灵子在身旁,时时给她做药膳煲补汤,气色好很多了。”
独孤一笑有些红了脸颊,连忙背过身去,装作继续调戏荷花的样子,闷声道:“说罢,什么事。”
星云放下荷叶,顷刻恢复如常,低声道:“公子,张大鹏一事… 您不再查查么?”
独孤一笑动作渐停,缓步走到一旁的凉亭里,斟了一盏荷叶茶,细细品了品,复看向星云:
“今天的茶是用去岁雪松水煮了新鲜嫩荷叶泡的,坐下来尝尝。”
星云与独孤一笑自小长大,虽有等级之分,但更多相伴之情。
今日见他心情大好,也就顺着他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仰面灌下一盅茶汤。
微风轻轻吹拂,池塘上偶尔有一两只蜻蜓飞过,花香随着微风飘摇,携来阵阵午后清凉。
独孤一笑望着池塘出神,淡淡道:“星云,依你看,张大鹏一事缘由为何。”
星云忆了忆那日荣嫣的行为,道:“荣嫣虽为此次紫衣考官,但她跟随公子多年,忠心也不是一般金银能撼动的。属下想… 会不会是她知道了血荼的身份?”
独孤一笑眼神淡然,“你认为她是针对血荼么?”
星云点点头:“这是自然,她句句话都是要置血荼于死地。”
独孤一笑拿起茶盏,眼神逐渐幽深,缓缓道:“不,她是针对我。”
星云一脸惊愕:“这怎么可能!?”
独孤一笑转过头,淡漠地笑了笑:“如果此次没有锦衣卫处置张大鹏,你认为结果会如何?”
星云沉思了片刻,道:“那… 张大鹏上任前被杀,恐怕皇上会命大理寺或者六扇门亲查,九门免不了受一番折腾,甚至…您还要请老主子出面… ”
星云蓦地变了脸色:“公子您是怀疑荣嫣私下里受了老主子的指使么?”
独孤一笑瞧了星云一眼,赞许地笑了笑,“嗯,不错,聪明了不少。”
星云十分气愤,“公子,虽然绿衣以下都不知情,但我们九门可是一直为老主子做事的,老主子为何要这么做呢?”
独孤一笑冷了眸子,面露忧色,“义父的性格一向说一不二,这次…应是知道了血荼的真实身份,发现我违背了他的命令,想要用张大鹏的死逼我杀了血荼,再请他出手相救化解危机,他好敲打警告我。”
星云缓缓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老主子一次不成,定会有下次,那血荼的安危…”
独孤一笑握着茶盏的手指渐渐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鲜少有这样神色凝重的样子。
“公子?”
星云担忧的声音轻轻响起,独孤一笑缓缓舒了手指,眸色忧伤,连带着嗓音也有些暗哑:
“星云,这次紫衣晋升… 改改规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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