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站了起来,飞快跑向油条摊位,抓起对方的手就往洗手池走,少年被他一把从胳膊底下抄起,没有挣扎,呆呆地保持原来的姿势,甚至手指还在往前伸。
这里是在早市,总是要有一个能够择菜和处理厨余的地方,洗手池的数量不少,最近的洗手池只需要多走两步路就能到。蜂从立胆大心细地抬着少年的手腕在水龙头底下冲水降温,考虑到可能会二次伤害皮肤,蜂从立还仔细着不让水流过大。
他一边冲,一遍忍不住数落少年:“你怎么回事?不知道不能把手指放进热油里吗?会受伤的知不知道?!”
少年乖巧站着,任由蜂从立的动作,没有开口。
蜂从立没管他的异常,只以为身边安静如鸡的少年已经吓得失去了反应,自顾自简单处理对方受伤的伤口,“那是油锅不是玩具!你看着年纪不大,哪怕没人教过你,好歹知道痛要躲吧?!哪有人自己把手放进热油里烫的!你家长呢?我给你叫救护车,让你家长来负责你。”
身旁的少年依旧没有回应,蜂从立这才察觉不对来,他是知道烫伤的,在最开始时对身体的刺激不大,慢慢地才会感到越来越疼痛,伤者往往会因为错误判断没能第一时间进行处理而加重伤势,但在那样高温的油锅里炸手指,再怎么疼痛延后,不能到现在都一声不吭吧。
蜂从立心中顿时有了不妙的猜想。
该不会是给人疼晕过去了?
蜂从立猛回头看向少年,见对方仍旧好好站着,甚至满眼放光地看着自己放在水龙头地下冲洗的手指,跟刚才在早市里看小鸟吵架没什么区别,仿佛那不是自己刚才浸在油锅里的手指一样。
“你...感觉怎么样?”蜂从立小心地问着,他这会终于疑惑了,这少年古怪得很,难道是耐痛能力很强的那类人?还是说对方其实只是为了面子在强忍着不喊疼?
“痛的话可以直接喊出来,没人会笑话你。”蜂从立仔细看着对方不在状态的样子,实在难以欺骗自己是后一种可能,表情可以装,但因为疼痛而出现的生理反应是无论如何都装不出来的,对方实实在在的好得很。
听到蜂从立对着自己说话,少年也转头过来和他对视,蜂从立在对方的眼睛里能够看清楚自己的表情,那里面带着怀疑、震惊和迷茫。
“很好。”少年开口,嗓音清润自然,没事人一样,说话的语速有着说不出的温吞,“水很凉,很舒服。”
“我问的是水吗?我问的是你的手,你痛不痛?”蜂从立感觉和对方对话有些困难,对方不太能抓住重点,“你的手指刚才被滚油烫了,也许你现在因为肾上腺素感觉没什么,可能过一会就会变严重,我现在用水帮你降温,一会带你去医院治疗。”
少年:“什么是肾上腺素?”
蜂从立:“现在对于你来说就是欺骗你的大脑让你感觉不痛的东西。”
少年:“我叫行鸠。”
蜂从立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自报家门,但也礼貌地告知:“我叫蜂从立。”
行鸠:“你好。”
“...你好。”
“你有没有钱?”
“有,可以先帮你付医药费。”
“喜欢宝石吗?”
“还好。”
不知不觉被对方带走话头,蜂从立抓紧把话题带回来。
“你听懂我意思没,我刚才说过了,被油烫到不是小事,我们得去医院。”蜂从立这才想起来自己到现在都没有抽空打电话,暗自懊恼自己大意耽误治疗时间,确认行鸠可以,嘱咐他自己举着手冲水,他立即拿出手机拨打120。
“嗯对,路远街祥云早市...伤者的食指浸在了滚烫的油锅里,已经进行简单处理...患者情绪稳定,没有造成更严重的伤害...”蜂从立向接待员交代时间的细节,他想再看看伤口的损伤程度好向接待人员说明,却见行鸠正要上手去舔伤处。
蜂从立吓得魂都要飞起,他以迅雷之势制住行鸠,大掌包住向下低去的脑袋,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脾气:“不能碰!”
行鸠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让碰?”
蜂从立强自平复情绪,努力沉稳地解释:“你刚才受了伤,伤口现在很脆弱,很容易会加重伤势,待会你会很痛。”
行鸠:“我不痛。”
蜂从立:“或许你的痛觉神经真的异于常人,但伤口是不会因为你感觉不到疼痛就能自己痊愈的,更不能...舔,口腔里细菌很多,口水会造成伤口感染。不管怎样都先需要专业的治疗。”
行鸠:“没有伤口。”
“怎么可能没有伤口,我刚才明明看见...”蜂从立一愣,低头看向行鸠的手指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只手的手指修长,皮肤白皙,完好无损,根本就一点被热油烫伤的痕迹都没有!
“刚才你伸进油锅里的是这只手指对吧?”蜂从立有些不可置信,他握着对方的手腕再三确认不是后天加装上去的义肢,得到肯定答复后狠狠抽了一口气,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简直比明明早起了还是买不到最新鲜最完美水灵大白菜的顾客还要不可置信。
想起来自己手上还连着120,蜂从立刚想询问这种特殊情况,却发现通话早在刚才就被自己不小心挂断了。
蜂从立有些迟疑,难得的控制不住情绪,他挠了一把头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等救护车,等医生到了再问不迟,再打一遍可能会耽误其他患者拨号。
他取出自己的身份证亮给行鸠看,“你可以相信我。我第一次见到你这种情况,只要让我看见了我没有办法坐视不理。你的具体情况我没有办法解释清楚,以防万一,出于责任还是要带你去一趟医院让医生看看。”
行鸠:“肚子饿。”
蜂从立:“我一会给你买吃的,想吃什么?”
行鸠脱口而出:“鲜花饼。”
蜂从立:“鲜花饼...祥云好像买不到,先去医院好吗?以后会给你买。”
行鸠:“好喔。”
蜂从立见他听话地答应,心情也奇异的跟着转好,不怕笨的就怕倔的。
蜂从立本来打算让行鸠一直淋水直到救护车到来,现在对方的手看起来丝毫没有灼烧的迹象,也就不用再继续浪费水资源了。
况且他们现在的位置是早市深处,救护车开进来的难度很大,他们不如就直接去早市门口等着就好了,与其将时间浪费在路上,让行鸠快点去检查更稳妥,也能给医护人员减少点麻烦。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怎么解释行鸠的奇怪现象...
万一一检查发现根本没有任何问题,被骂两句浪费救护车调度也认了。
“蜂啊,这么着急要去哪啊?”
“婶儿,我带小孩去医院,没啥事儿。”
“噢,要到郊外抢鸡蛋啊!真好啊!你婶儿也想去哇!”
老人耳背,又喜欢和人唠嗑,蜂从立不得不大声吼出来和她说话。
“婶儿!去医院!”
“雀雀?你捡到雀雀啦?可不能乱捡,怕大鸟不认呐。”
“去!医!院!”
“吃鱼丸也好啊,好吃,吃完了肚子就不饿啦。”
“行了婶儿,过两天给你带鸡蛋。”
“好嘞。”
旁边的大叔跟着乐,乐完了也上来问蜂从立,“小孩啥伤啊,严重不?”
“被热油伤到了,挺着急。”
“那小孩已经去医院啦?”
“还没,得等救护车。”
“行,你快去吧,别耽误治疗,我也不浪费你时间了。”
蜂从立在前面走,手中握着行鸠的胳膊肘将他往外带,路上有几个人认识他,奇怪的问蜂从立发生了什么事,但蜂从立不好回答,三言两语给搪塞过去。
他满脑子的事情,又着急,行鸠那个伤口看上去一点事没有,别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刚才干了怎样的事,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全程,他也会认为是搞错了。
两人急匆匆地穿过人群,蜂从立注意护着他那只疑似愈合的伤手不被撞到,行鸠比他矮一截,蜂从立轻轻松松就能老母鸡护崽一般挡在臂下。
“一会救护车到了你就老实和护士说明情况,知道没...”蜂从立刚扭头看着行鸠,没有发现旁边突然窜出一个黑影,直直地撞上来,蜂从立眼疾手快地和行鸠变换身位,黑影猛地和他来了个肉蛋葱鸡,蜂从立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狠劲撞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你...”蜂从立想质问对方在路上横冲直撞的不安全行为,见站在面前的是个纤细的女孩,穿着附近高中的校服,蜂从立一时没能从对方身上看出能够将自己撞退的力量来,还以为肇事者已经趁乱逃逸了。
“对不起。”对方似乎也被撞得晕头转向,捂着头匆匆道歉,就要略过蜂从立往另一个方向跑走,蜂从立下意识就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将对方制住。
“如果需要赔偿可以以后联系,现在不行。”女孩语速极快地吐字,声音急切,时不时回头往后看去,眉头紧皱成小山。
蜂从立原来三分的火气都被对方的蛮不讲理给激成五分,如果被撞的不是他而是旁边这个小鸡仔,很有可能就给人家撞出来什么好歹,到时候这个锅到底谁来背?!
蜂从立本来认为也有自己不仔细的问题在,想和对方好好沟通,起码以后不要再人群密集的地方快速奔跑了吧?结果这女孩一脸“你好烦”的不耐表情,搞得蜂从立自己好像才是犯了错的那个,不应该站在这里挡了她的路。
“你先好好站住,有什么事情现在说清楚。”蜂从立一手抓一个,稳稳地站在早市门口,女孩奋力挣扎,动作出乎意料地稳准狠,还能挑蜂从立防御不及的漏洞下手。
但蜂从立就算再怎么年轻,也是个健壮的成年男性,一力破万法牢固地抓着她不让离开。
女孩见挣扎无果,冷静地放弃抵抗,她管不了蜂从立,面色沉凝地看向后方,“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蜂从立刚想问个清楚,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有些不敢相信,身体先一步想要拉着人跑,但意识忽然很快模糊。
眼前的场景像是陷入旋涡,旋转着汇入中心一点,逐渐扭曲,刺目,亮的如同直视曜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