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府厨子按着惯例,在卯时就做好朝食。
不过分量和种类都较往常多,昨夜新姑爷留宿,今晨同要上衙的老爷和少爷一同用膳。
俞明熙已换好朝服,夹了一点蒜泥豌豆尖,搭配小米粥喝起来,一双眼瞟向了薛慎,被父亲俞弘横了一眼。
薛慎不疾不徐吃完一碗三鲜饭,搁下饭碗和银箸:“兄长有事要问?不妨直说。”
俞明熙清了清嗓子,忽略俞弘不赞同的眼神:“京兆府最近接到戒严令,日夜巡捕的人手增多了一倍,有超过青壮五人同行者,必须上前盘问。”
京兆府除了政务,还负责巡查街道治安。
职责有一部分与执捕奸非的金吾卫重合,他接到这样的传令,薛慎很可能也同样,甚至比他更清楚缘由。
父亲端直清正,避忌结党营私的事情。
但俞明熙以为,已是一家人,消息互通并不为过,“可是有什么细作混进了皇都?妹夫知道消息吗?”
薛慎坦言相告:“没有,朝廷要裁军了。”
前几年北边和西边的战事稳定,驻边大将被调回来,就有人猜测要裁军,毕竟天下赋税十分,军资就占五分。
“裁哪个州府的军?”
“都裁,连南北衙都逃不开。”
俞明熙喃喃:“难怪如此看重安防。”
历来裁军,失去军籍的青壮们最容易聚集闹事,没了生活依靠,这些男人们曹聚山林,变为盗贼也是有的。
俞弘闻言,脸色也严肃起来:“你是否已经想好安抚之策?酿成兵祸,非同小可。”
“劳岳丈挂心,我手底下,不会出问题。”
薛慎神色恭谦,话却说得很笃定。他今日不值宫禁,要先去距离远的南营,再听了俞弘两句叮嘱,就出发了。
冬月中旬,裁军令正式颁布。
街上的京兆府巡捕与虎贲卫守军越来越多,时有青壮路人,被截下盘查询问。
俞知光自家里回到将军府,记紧了薛慎的话。
日常出入到将军府名下的店铺查账,她都带着卫镶和另外两位护卫,往后再撞上雨雪天,更是连将军府门都不出,日日在暖阁里躲懒,捧着时兴的话本子看。
这日细雪绵绵,曹叔来报,薛晴来了。
“阿姊?”俞知光疑心听错。
“正在前院等着,说是有事要问。”曹跃解释,“我看大姑奶奶面色凝重,大娘子还是快些去罢。”
俞知光便不费心梳妆,随意插了根簪就去。
正厅里,薛晴一脸焦灼地张望,摆在手边那杯香片还是满满的,不曾饮过一口,一见俞知光来就起身,拉起她往她身后张望了一下,“阿慎,他真不在府里?”
“大多数要酉时后才到。”俞知光被她手冻得一颤,“阿姊这么着急,出什么事了?”
“今日信州老家有一位族里长辈过来,阿慎同我约好申时在城门一同接他,我在北城门没等到阿慎,却见宫门大开,出来一队禁卫骑马急匆匆到城外。”
薛晴心下正乱,“前两日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我这几日都不曾出门,什么事?”
“前日南二营宣布裁军,群情激奋,军士哗变,很多人在混乱中受重伤,险些丢了性命,还有一拨闹事的士兵逃跑了没被抓住。二营将领为此事,连降了两级军衔。我有些担心阿慎……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薛慎所辖的是南一营。
“阿姊别急,近日连我阿兄都忙得脚不沾地,别说是将军,许是有什么要事才忘了接人?”
“阿慎素来守约,答应过的事情,不会忘的。”
薛晴忧色未减,一口认定有事情有变。
俞知光只好请她在府里等,带着卫镶去寻阿兄问。
南营要是有重大变故,京兆府理应第一时间接到报信,以备皇都各坊的安防。
马车未至京兆府,已缓了马速,风雪呼啸中,卫镶隔门大声问:“大娘子,你看街上那官员可是俞少尹?”
俞知光挑开车帘,先被一阵北风迷了眼,定睛再看,街头身穿青鹤补子官服,披着鸦青大氅的正是兄长。
兄长正指挥十来名衙役,往街道各个告示牌张贴新增的通缉令,上头画着逃窜的兵犯容貌。他身侧两个巡捕,正在扣押一位戴着木枷,衣衫单薄的男人。
俞知光让卫镶驱车赶上,将阿兄唤到马车窗边,同他说了薛晴没等到薛慎的事情,“阿兄可知南营今日情况?一营裁军令推进还算安稳吗?他应当无事吧?”
俞明熙先是念她:“总在街上乱跑。”继而顿了顿,“一个时辰前戴州传来紧急军报,乱兵挟城,陛下与宰相命薛将军领四千精兵前去镇压,眼下快离城了。”
“镇压……乱兵有多少?”
“粗略估计八千。”
四千对八千,如何镇压?俞知光愣怔。
“你别担心,五千兵都是训练有素的……”俞明熙还未安慰完,瞥见被扣住的犯人企图挣脱,很快又被身侧巡捕压制,厉声喝,“别乱动了!想吃板子吗!”
男人被按在地上,嘴唇冻得青紫,“老子被革了军籍都快活不下去,还怕吃棍子,跟你们当官的拼了!”
俞明熙糟心地投去一眼,催促俞知光回府。
俞知光还想问:“薛慎往哪个门走的?”
“光化门,你赶不上了,别去。”
他交待了衙役几句,同巡捕继续把犯人押回衙门,临行前看着俞知光马车调头回将军府,才算放了心。
光化门外,三千步兵在中郎将带领下先启程。
薛慎身穿盔甲,骑马在城楼下踱步,再有一刻钟,便是一千精锐骑兵集结的时辰。骑兵行军快,他特地留出时间,给妻儿老小在本地的将士同家眷告别。
军师贺春羽也骑马,在他身侧哆嗦:“冷死了,这种鬼天气出兵,细雪还好,要撞上暴雪封山……”
他未说完,对上薛慎看乌鸦嘴的眼神,话音收住。
两人百无赖聊,视线投到了城门下。
有士兵亲人特意相送到此,小孩儿穿棉袄还没膝盖高,不懂离愁别绪,但会抱着自家爹爹哭成个花脸猫。
“我光棍一个,没有小媳妇要告别,你也没有?”
“风雪天折腾什么。”
薛慎放任追电自由行走,虚握缰绳,追电打了个鼻响,马头调向了大军出发的方向。
军情太急,他整装待发,点将整兵后,才抽出空派人通知崔府的阿姊与将军府,眼下二人都该收到消息了。
“将军是不想折腾,可有小娘子舍不得啊。”
贺春羽的声音在身后,忽然揶揄起来。
薛慎没转头,手中马鞭不重不轻地往后一甩,贺春羽一顿骂骂咧咧,勒紧缰绳避开,“狗脾气,这都有人冒雪赶来送你,真是想不通。”
说得什么怪话。
薛慎侧目,城门卫盘查放行,印有将军府徽标的马车和卫镶穿越一众相送军士的亲眷,来到了他的马前。
车门打开,先露出一双粉珍珠白花缠枝的绣鞋。
冷风闯入,卷散了熏炉的暖热气息。
俞知光一双脚才踏出去,就冷得打了哆嗦,听见薛慎沉稳的声音穿越呼啸风声,“你别下来,我进去。”
她刚探出去的半个身子,立刻缩回了马车里。
薛慎一身明光铠,锐意逼人,携裹着风雪寒气。
人一进来,车厢内就好似冷了几分。
他入鬓长眉覆着细雪,在俞知光注视下一点点融化,声音也不温不热:“何事赶过来?”
“我来给你送行啊。”俞知光理所当然。
有道是穷寇勿追,丢了军籍而顿觉无法谋生的士兵,就如同陷入类似境地,会更加绝望激烈地反扑。
薛慎要面对的,或许是八千个这样的人。
车内静默了一阵。
薛慎不知作何反应,他从军时,阿姊已嫁,每每冲锋陷阵,都是一人去一人归,哪怕已经调回皇城,亦不会让薛晴来相送,薛晴横竖干不出那种依依惜别的事情。
俞知光也没有愁眉苦脸的打算。
明媚面靥上还带着点笑容:“还好赶上了,给你。”
塞到他掌心里的东西,轻飘飘,烘着暖热,像是被她就这么攥了一路。薛慎低头,望见一枚平安符方片,系着编织好的穗子和一颗剔透近透明的琉璃珠。
他尾指一勾那枚琉璃珠,“怎么还有我的份?”
俞知光轻声解释:“在永恩寺一起求的,不过琉璃珠要拿去给戒空方丈诵经开光,耽搁了好几日才拿到。”
她静静看着眼前披坚执锐的男人。
这张脸与她初到皇都,在户部侍郎罗府大门前看到的渐渐重合。血污煞气褪去,刚毅英武的面容变得清晰。
从永恩寺回来后,俞知光找人打探,才知道姚冰夏的姐姐就是嫁入户部侍郎罗家的夫人,那个给俞家送马蹄糕,笑起来和善温柔的罗家夫人。
但她还是想把平安符给薛慎。
“薛将军不信鬼神,但我信,祝将军常胜常安,早日归来。”俞知光想了想,“你不想随身戴的话,就把它挂在兵器架上,我问过永恩寺僧人,说这样也可以庇佑。”
薛慎捻了捻那枚琉璃珠,“是花里胡哨。”
说罢,他把平安符收到了最贴身的胸甲后。
“俞知光。”他喊她,接下来并不说话。
幽深狭长的眼眸对上她的,眼里少有外露的情绪,像夜里的一盏小灯,明亮而不灼人。
俞知光第一次想躲开他的眼神,却不是因为害怕。
她闭上了眼,武将掌心与指头的厚茧,染上风雪的冷冽,触感变得更鲜明,贴在她脸颊,只触碰一下就离去。
“雷雨天害怕了,就回俞府住。”
“我说过,早不怕了。”
“要是顺利,至多十日回来。”薛慎靠得更近,叫她鼻尖嗅到一股铁甲的冷锈味,她好像能看见男人低缓醇和的声线如何化成实质,一点点钻进她耳廓里。
“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艾绒条和穴位图,扔了吧。”
俞知光再睁开眼,薛慎已推开车门离去。
高大的武将又翻身上马,清点已集结的精锐骑兵。
她捏了捏发热的耳廓,又摸了摸脸颊,勉强镇定后,嘱咐卫镶驱车:“卫镶,回去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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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女子程箐箐貌美、家贫、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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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像上的千金小姐不好扮。
程箐箐坐地起价:“我要双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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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啊,您可不能吹风!”
吹风怕头晕,赏雨怕湿寒,出门走两步身后都有轿夫抬空轿亦步亦趋,能活得长久才怪。
程箐箐扮演贤妻,得心应手,却一时心软,在听闻侯府获罪将要被抄斩时,将人拐到乡野匿藏。
“夫君,这是我远房表亲家,你先安心住下。”
“西墙那捆柴,也顺手劈了吧。”
“再挑两缸水来。”
*
侯府罪名平反后,荣华富贵更胜从前。
真正的千金小姐却翻出了当年契约,“闻郎,她只是为了钱财,在对你虚情假意。”
程箐箐怕他气出个好歹,还得赔钱,连夜跑路。曾经羸弱的郎君挡在门槛处,下盘稳得两头牛都拉不动,一字字冷声念出那些明码标价:
“亲手喂药,一百两。”
“同榻而眠,二百两,不包圆房。”
“你还挺精明。”
程箐箐:“我给侯夫人打、打了折的。”
闻时鸣气极反笑。
“儿女绕膝,白头偕老什么价?”
“我给你加钱。”
*
闻时鸣金尊玉贵,自幼拥有一切。
除了健康的身体,除了想活下去的渴望。
浑身是破绽的程箐箐嫁过来后,他渐渐都有了。
1v1,替嫁日久生情,假戏真做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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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